倪雀想起來,是她當時撥弄着搖杆,操縱着無人機“點了下頭”。
然後她就看見江既遲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
坐在電腦屏幕前的她,差點被那笑容晃花了眼。
倪雀把視頻往前倒退了一小截進度條,從無人機返航的地方重新開始看。
這一段仿佛看不膩似的,看完第二遍,倪雀又把進度條往前拉了拉,等她看到自己抻着脖子喊“他是江既遲!是他教我你怎麼飛”時,房間門倏然被人敲響,倪雀頓時一陣心驚,有種在偷摸做壞事被人抓現行的錯覺。
她趕忙把視頻關了,彈出u盤,又匆匆将u盤一拔,胡亂塞進上衣的口袋,做完這些,她才說:“進。”
她話音落下,房間門被推開,江既遲站在門口:“在幹嗎呢?”
倪雀沒想到是他,心虛更甚。
她克制住,不讓慌亂外露,随口胡謅了句:“查資料。”
江既遲不甚在意地掃了眼屏幕。
屏幕上停留地實則是網易雲播放器的界面。
不過倪雀坐的位置比較靠裡,電腦屏幕又是側對着門口,江既遲沒進門,隔着挺遠一段距離,未必看得清。
江既遲收了視線,問倪雀:“還要忙嗎,方不方便出來,有東西給你。”
“方便的。”倪雀說着,還原了先前那個女老師設置的電腦音量,又點了下播放器的三角按鍵。
音樂重新播放,倪雀起身,走出了房間。
火鍋弄起來沒燒烤那麼麻煩,前期工作也就是把菜洗洗、切切、裝盤,所以半數人在忙,半數人就坐在沙發、凳子、椅子各處,要麼刷短視頻,要麼玩遊戲。
倪雀從房間出來,就看見江既遲蹲在屋門外,拿着一根火腿正在喂貓。
剛才借電腦給倪雀用的那個英語老師也在,她蹲在江既遲左手邊,手裡正剝着一根火腿。
一隻常年混迹于他們學校各處,靠吃着百家飯長大的純白中華田園貓,吃完江既遲手裡那根火腿,“喵嗚”一聲,腦袋蹭蹭江既遲的褲腿,然後晃着尾巴悠悠然湊到了教英語的唐老師面前。
唐老師手裡的火腿還沒剝完,白貓已經迫不及待地拱着鼻子上前嗅了嗅。
唐老師側頭,震驚地和江既遲說:“這是貓精吧。”
江既遲似是不置可否地笑了聲。
倪雀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沒上前。
江既遲這時起身,回頭看見倪雀,沖她挑眉一笑,然後進了屋,從門口靠牆的位置,抱起一個快遞紙箱,招呼倪雀:“過來。”
倪雀跟被解了穴一樣,立馬朝他走去。
江既遲抱在手裡的紙箱,明顯是要給她的,倪雀有些訝然,張了張嘴:“這什麼?”
紙箱裡面疊了兩摞白色的長方形包裝盒,每摞四個,一共八個,紙箱的縫隙處還塞了防震的氣泡膜。
江既遲把紙箱放在地上,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又朝對面的那把小椅子擡擡下巴,示意倪雀也坐。
倪雀坐下後,江既遲從紙箱裡拿出一個盒子,一邊撕封口貼一邊說:“這是一種智能頸環,專門給牛羊佩戴的。”
倪雀睫毛顫了顫,一下就明白了。
江既遲說:“這裡面設有gps定位系統,可以實時追蹤牛羊的定位。不過這個頸環的作用不止這一點,牛羊戴上它後,牛羊的主人還可以随時監測牛羊的體溫、活動水平,甚至是飲食情況。”
說話間,盒子已打開,江既遲把裡面的頸環拿了出來。
那頸環是白色的,環帶正中有一個白色的集成盒,内置芯片和多種傳感器。
江既遲手指扣着環帶,輕輕撥弄,同時給倪雀簡單介紹:“這個戴起來很簡單,根據牛羊脖子的粗細,在這裡調節頸環長短。它需要充電,但不會很麻煩,一次性充滿電後,可以用一年以上。盒子裡有充電器,你回去充滿四個小時就夠了……”
倪雀安靜地聽他說,基本沒怎麼吭聲,她始終怔然地看着江既遲,等他說得差不多了,才喃喃出聲:“這八個,都是給我的嗎?”
“當然。”
“可我家現在隻有六隻羊了。”
“留兩個備用,萬一家裡又多養了兩隻呢。”江既遲将手裡拿出來的頸環重新裝回去,邊裝邊說,“有了這個,以後你就不用擔心家裡的羊被偷了,即便被偷,也能第一時間發現并找回來。”
倪雀想了想,問:“昨天去縣城路上,那個和你視頻通話的女生,我聽到她說要給你寄東西,就是這個吧,是你讓她寄的嗎?”
江既遲“嗯”了聲:“這是他們公司自己的一款産品,目前升級了好幾代了,這款還是早期版本,已經不生産了,我這給她清庫存呢。”
倪雀鼻間忽然湧上一股酸楚。
江既遲都要走了,一個要離開的人,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呢?
替她付買書買卷子的錢,教她操縱無人機,送她u盤,在集市上替她解圍,給她買藥,大晚上騎電動車穿過十幾公裡的山路土路去接她,陪她去醫院……
現在,又送她智能頸環。
可是他們,非親非故,萍水相逢,江既遲于她,甚至都不能算是她真正意義上的老師。
也正是因為這樣,倪雀心裡知道,江既遲做這些,隻因純粹的善。
就好像他走在路上,偶遇一隻淋雨覓食的螞蟻,同行的那一程,他替螞蟻撐了一路的傘。
她就是那隻螞蟻。
倪雀将鼻間的那股酸楚死死地壓住,以緻于鼻尖有點泛紅。
她忍住想要吸鼻子的生理沖動,擡眸看着江既遲,悶悶地問:“那我通過什麼收到監測反饋?”
“我在網上給你買了手機,明天上午能到,到時候拿給你,你根據說明書,在手機上下載個app,依次和這些頸環綁定,就可以實時在線監測你的羊了。”
倪雀眼睛微微睜大,指尖也不自覺絞緊。
她霎時有種感覺,那把替螞蟻擋雨的傘,似乎重重落下,壓在了她的背脊上,而她難以負重,呼吸困難。
鼻頭的酸,喉間的哽,一下就壓不住了,倪雀眼圈一紅,眼眶裡蓄起一汪清潤的水。
江既遲一怔。
她眨眨眼睛,眼淚滾落下來,聲音輕輕的,哽咽道:“江既遲,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