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既遲醒來時,房間裡已有了淡薄的日光。
他眯眼适應了一會兒,感到渾身肌肉酸軟的同時,身體又有種卸了重負般的松快之感。
不像前兩天躺在床上,身上跟壓了千斤鉛塊似的又重又疼。
他以手撐床,坐了起來,同時腦海中開始浮現昨晚發生的事情。
門鈴聲響,開門,站在門外的女孩。
杵進嘴裡的體溫計,扣在掌間的細瘦手腕,額上搭着的毛巾冰袋。
流下又被擦掉的汗,渴了就遞到嘴邊的水。
還有睡得迷迷糊糊間,聽到的“生日快樂”“新年快樂”。
……
江既遲起身下床,腳剛踩上拖鞋,視線微微一側,看見床頭櫃上放着的一杯水,他端起那杯水,飲盡,拿着杯子走出了房間。
廚房的方向傳來細微的響動。
江既遲走了過去,停在廚房門口。
廚房裡的女孩背對着他,正低頭用筷子攪拌着什麼,女孩面前的壁挂支架上,豎着個手機,手機屏幕上在播放皮蛋瘦肉粥的制作教程。
将手裡腌制的瘦肉攪拌完,倪雀放下碗筷,關掉一側的燃氣竈,打開鍋蓋,用取碗夾将兩顆剛蒸過的皮蛋連蛋帶碗夾了出來。
她将皮蛋放到一旁冷卻,把浸泡好的大米濾水後放進砂鍋裡,往裡又添了足量的水後,倪雀轉身,準備開火焖煮。
手剛觸上燃氣竈的開關,餘光瞥到什麼,倪雀一扭頭,看見江既遲端着個杯子,正倚在廚房門口看自己。
也不知道他站那兒站多久了。
倪雀愣過之後,問:“江……江老師,你什麼時候起的?”
她心神有些不穩,克制住,又問:“你身體好些了嗎?還有沒有哪不舒服?”
江既遲轉了轉指間的杯子,掃了眼支架上立着的手機,手機屏幕上,上一則視頻已經播放完畢,頁面自動跳轉,開始播放一則新的視頻,換了博主,烹饪步驟也不盡相同,不變的是,做的還是皮蛋瘦肉粥。
江既遲收回視線,目光落回倪雀身上,他問:“怎麼還要看教程,你之前不會做飯嗎?”
聽着鼻音還挺重的,但從說話内容和語氣來看,這位病患的減齡症狀應該是已經消失了。
倪雀的第一反應是高興,這說明江既遲的感冒明顯向好了。
第二反應……則是局促,她面對江既遲時,總是如此。
“之前會做,”倪雀答,“但也僅僅是會做,以前要忙的事情多,做飯圖快,熟了能吃就行,沒特意練過廚藝。”
“是嗎?”
反問的意義是?
倪雀怔忡應道:“是、啊。”
江既遲又轉了下手中的杯子,薄唇輕啟:“那怎麼現在要看教程、要講究口味了?”
“……”
倪雀一下被問得有點懵。
她不太理解江既遲為什麼問這個。
倪雀保持着某種不自知的警惕,回答:“你是病人,病人不都嘴挺挑的嗎?我擔心我沒做好你不吃。”
江既遲看着她,準确來說,應該是盯,用那種帶着明顯打量的目光。
就像昨晚那樣。
但昨晚他是燒糊塗了,現在的他卻是清醒的。
就在倪雀被他盯得渾身的局促藏都快藏不住的時候,江既遲擡眉笑了一下:“我知道了。那謝謝我們倪雀了,需要幫忙嗎?”
我們倪雀?
我們?
倪雀捧着砂鍋的手,手指不自覺蜷了下。
這種說法很熟悉。
三年前,他們短暫相處過的那半個月裡,江既遲也曾說過這樣的“我們”。
——所以我們小倪雀有可能幫我這個忙嗎?
——謝謝我們小倪雀這麼用心給我做的禮物。
——我們小倪雀不想還,或者還不起,就不還。
——我覺得呢,我們小倪雀,根骨清奇,天資聰穎,未來必成大器。
……
當時他把她當小輩、小孩,口頭這種叫法,再尋常不過。
如今,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和他隔着輩的,十六歲女孩。
她已經長大了。
那他現在說的“我們倪雀”,和從前那個“我們小倪雀”是一個意思嗎?
是尋常的嗎?
倪雀感覺并不是很對勁,但這顯然不是她面對江既遲時,輕易就能捋清的問題。
她幾乎是掩飾般地轉回身,擰動燃氣竈的開關,打火:“不用了,你歇着吧,很快就會好。”
江既遲瞧着她的背影,輕擡了一下眉,沒再說話。
過了會兒,他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這才轉身離開了。
*
躺在床上燒了兩天,衣服上汗味很重,江既遲打算沖個澡。
回房間拿換洗衣物的時候,看見床頭櫃的櫃腳旁,倒着個小小的深藍色的禮品袋。
洗完澡,換了衣服,江既遲俯身勾起那禮品袋,一邊擦着頭發,一邊走出房間。
*
皮蛋瘦肉粥不是什麼難煮的粥系,十幾分鐘就好了,倪雀關了火。
她原本是打算盛好給江既遲端過去的,聽到外面他和馮子業打電話的聲音,倪雀覺得,以江既遲現在的狀态,自己盛一碗粥的力氣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