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耀誠醒了過來。
他眼珠子一動,坐在病床邊守着的江既遲立刻就發現了。
“爸。”江既遲喊了聲。
江耀誠連個眨眼的動作都沒有,目光空洞又麻木地望着雪白的天花闆。
“爸,”江既遲再度開口,“我想和你聊會兒天,你同意的話,眨一眨眼睛。”
江耀誠眼皮、眼珠子未動分毫。
江既遲又等了會兒,江耀誠直接把眼睛閉上了。
過去半個月,江耀誠都躺在ICU裡。ICU不能陪護,每天隻有固定的探視時間。江既遲盡量都選擇江耀誠清醒的時候探視,每次他也隻能單方面地和江耀誠講話。腦機接口相關的設備,安置不進ICU,哪怕能安置進,江耀誠的身體,那會兒也不支持穿戴。
江耀誠沒戴腦機接口設備的情況下,江既遲除了通過問是非問句讓江耀誠以眨眼的方式回應外,便再無其他辦法和江耀誠交流。
此刻,他想和江耀誠溝通,就需要給江耀誠穿戴上設備。
而是否穿戴設備,要看江耀誠的意願,江既遲從來都遵從這一原則,不僅是他,所有照顧江耀誠的護工,他也這樣要求。
畢竟設備一戴,再一開啟,患者本人的腦電波便會被芯片強勢抓取,随後則被解碼在顯示屏上。
現代科學下的讀心術,不過如此。
江耀誠拒絕和他溝通,或許是不想再聽他講那套“堅持就有希望”的奇迹論。江耀誠在過去無數次和兒子的交涉中,幾度崩潰到顯示屏被滿滿當當的“我想死”“讓我死”所占據。如果揚聲器一開,複刻過的屬于江耀誠的聲音也将在空間内響起。
那機械的AI嗓音,雖有江耀誠的音色,卻不帶丁點情緒,永遠都平鋪直叙,隻根據腦電波的活躍程度,存在語速快慢之分。
江耀誠曾因腦電波被正确解碼能與人溝通而振作過,也因被解碼的腦電波能操縱氣動手套從而實現自主喝水,能控制機械臂拿個别物品等類似的簡單行為而興奮過,但随着時間的推移,那種每一處關節,每一寸肌肉,都逐漸不受自己控制的無力感;那種百分之九十九的尋常自理行為,都需要假以人手才能完成的恥辱感,仍舊一步步地侵蝕着他尚且清明的腦神經。
科技再怎麼高明,也無法真正地拯救他這副内裡日漸爛掉的殼子。
以緻于那些所有冠以愛之名安慰他、勸誡他的言行,日複一日将他錘煉得愈發油鹽不進。
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都緊閉着那扇與外界,包括與妻兒溝通的扉門。
江既遲當然知道這一點,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說什麼話做什麼舉動,能讓江耀誠那雙空洞洞的眸子,恢複些許神采。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江既遲的聲音再次在空寂的病房内響起:“爸,跟我聊聊吧,這次我尊重你的想法。”
江耀誠的眼皮緩慢地動了動,片刻後,他睜開眼,眼珠子轉向江既遲的方位,眨了眨眼。
江既遲和他确認了一遍:“我給你戴上設備吧。”
江耀誠的眼睛又眨了下。
這是同意的意思。
江既遲幫他把腦機接口的一系列設備逐一戴上并開啟。
沒過多久,一行文字出現在了病床旁的顯示屏上,并伴随着一道沉穩厚重的機械男音:“你想和我說什麼?”
江既遲沒有直接進入正題,而是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文字和聲音再次同時出現:“我很痛苦。”
江既遲下颌角狠狠動了下。
江耀誠畢竟剛從ICU轉出來,身體還很虛弱,而通過腦電波與人交流,總歸是比較耗神的,所以問過剛才那麼一句後,江既遲還是很快就回歸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