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城牆有近六公裡長,倪雀和安可璇走走歇歇的,竟不知不覺間走完了全程。
下城牆時,江既遲打來電話,說他們忙完了,問在哪,一起吃晚飯。
倪雀說了位置,江既遲沒說話,似檢索着什麼,接着報了個商場名字,說:“這個商場在我們之間相對折中的位置,一會兒在這兒吃吧。你和可璇就在甯安門那等着别動,剛歧征給你們叫了車,司機馬上就到。”
倪雀乖乖應:“好的。”
“玩了一天,”江既遲嗓音低緩幾分,“累不累?”
“不累,”倪雀實在地說,“你忘啦,我從小山裡跑來跑去長大的,以前上學搭不到順風車就靠兩條腿跑。哦!上大學了我也經常早起跑步,所以這種光是走路的活動累不到我的。”
她沒說,可璇姐每走一段路看到長椅就要坐下歇腳,她就更不可能累到了。
江既遲笑了聲,誇她:“真厲害。”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誇贊,但被他用哄小孩似的口吻講出來,倪雀就會忍不住臉頰微微發燙。
挂了電話,原本累得半挂在她身上,一句話也不想說的安可璇誇張地學着江既遲的腔調,揶揄道:“真~厲~害~”
“咦!”安可璇抖抖根本不存在的雞皮疙瘩,“江好會談戀愛哦。”
倪雀被她侃得愈發臉紅。
兩人站在城門前的馬路牙子邊等車。
江既遲給倪雀發了網約車的車牌号過來,倪雀四下掃量着來往的車輛。
她們所處馬路的對面是一個廣場,廣場周邊,各色建築如雲,銀行、酒店、展覽館,店鋪門面亦是多樣,面包坊、川菜館、連鎖超市等,不一而足。
倪雀的目光在将要掠過一家攝影展覽館時,像是被空氣中某種無形的物質勾住了似的,蓦地頓住。
一個穿着花青色飄袖連衣裙的女人,瞧來四十歲上下,挽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男人的手臂,兩人聊笑着,相攜走下展覽館的台階。
倪雀呆在原地,傻了一般,怔然緊盯着那個女人。
她視力極好,隔着大幾十米的距離,依然能清晰地看見那女人的面容。
是記憶裡熟悉的臉龐。
多了些歲月的痕迹,但曾堆疊在眉眼間,怎麼也散不去的哀怨、糾結、痛苦、不甘、抑郁,渾然不見了蹤迹。
倪雀視線下移,看她的左腳,看她的走路姿勢。
跛的,走路時兩肩一高一低,不過幅度很細微。
是她媽媽。
是抛下她,離開了近十一年的媽媽。
倪雀在原地愣了足夠長的時間,以緻于半挂在她身上的安可璇都發現了不對勁:“小鳥?”
倪雀好似沒聽見安可璇說話,她目光仍鎖死着那對中年男女。
一輛白色轎車停在廣場西邊的一條次幹路邊上,眼見着李清漣朝着那車走去,越來越近,倪雀像是被某種強烈的沖動驅使着,腳下一動,在面前人行道盡頭的紅綠燈紅轉綠時,她忽然拔腿就沖着李清漣的方向跑去。
她距離李清漣太遠了,李清漣距離那輛白色的車又太近了。
倪雀跑得飛快,小豹子一般。
她拼命地跑,想要斜穿過廣場,可她好像來不及了,那個男人已經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李清漣微微彎下了腰,她就要坐進車裡了。
倪雀明明可以喊,喊李清漣的名字,或是喊一聲媽媽。隻要她叫了,對方出于好奇,或許會停下動作,從而朝她投來一瞥。這樣便可有了後續,她也許能和李清漣在這廣場一角尴尬又局促地說上幾句話,加個微信,抑或是找家附近的咖啡廳,對坐着喝杯東西,彼此把時間騰出來,不急不緩地,聊一聊各自的這麼些年。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仿佛有團棉花,死死地卡在了她的喉嚨裡,又或是有隻看不見的手,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用力地跑,瘋了般地跑,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直到那車副駕駛座的門被關上,駕駛座的門亦被關上。
倪雀就快跑到了,這時,車啟動,往前行駛,速度漸快,一個甩尾,給倪雀徒留一串嗆鼻的車尾氣。
倪雀像是燒盡汽油沒了動力的車,腳下越來越慢,最後滞停下來。
小布包裡的手機響個不停。倪雀茫然地站着,看着車子離開的方向,呼吸急促,胸口起伏。
不遠處,安可璇一邊打着電話,一邊朝着倪雀小跑而來。
“小鳥!”離得近了,安可璇喊。
聽到聲音,倪雀乍然回神。她扭頭去看:“……可璇姐。”
安可璇對着手機那頭說:“你讓司機等下,就一會兒,我們馬上過去。”
說完她挂了電話,問倪雀:“小鳥,你怎麼了?”神色不可謂不擔憂。
倪雀側回身,遙看着她們原先站着的地方,附近一輛黑色的專車正打着雙閃。
“車是不是到了?我們回去吧。”她挽上安可璇的胳膊,有些借力給安可璇的意思。
車還在百米開外等着,這麼走可走不快,安可璇拍拍倪雀的手,示意不用。
兩人一路疾走,總算上了車。
屁股剛沾車座,倪雀就接到江既遲打來的電話。
倪雀接起:“江老師。”
江既遲開口便問:“可璇說你剛才突然跑開了,怎麼了?”
倪雀垂在大腿側的那隻手,将裙子的布料揪起一個小小的疙瘩,她捏着那個小疙瘩,動了動唇,無聲,半晌,才輕聲細語地說:“我看見我媽媽了。”
江既遲許是一愣,半刻後,問:“沒追到嗎?”
“嗯。”
“掉眼淚了?”
倪雀下意識揉揉眼睛:“……沒有。”
“那,有什麼打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