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倪雀去李老頭家抱羊,應該去他家承包的那座小山頭山腳下的羊場。老太太卻讓她直接去李老頭家,說已經打好招呼了,對方會提前讓人把小羊羔抱到家裡後院,能省她好一段腳程。
這也正常,養羊無外乎就是為了賣了賺錢,李老頭家也招了那麼多員工,員工趕着羊多送上一段路,估計也便于羊更好更快地賣出去。現在不少人家買羊,還讓養殖戶安排人送到家裡呢。
到了李老頭家,倪雀說明來意,想的是交錢拿貨後就走人,結果對方說那小羊羔還在送來的路上,需要她等上一陣。
說這話的是李老頭的老婆,李老頭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李老頭那小兒子的親媽,不過如今也是過了花甲的年紀了,人看着挺慈和的,就是一直盯着倪雀打量。
倪雀被盯得不太自在,視線轉了轉,發現盯着她的何止是李老頭的老婆,李老頭,還有兩個人,看着應該是李老頭的兩個女兒,也在盯着她看。
李老頭家挺大的,又因為家和業一體,這家裡經常有業務人員進出。由于來往人多,倪雀聽說,李老頭家常年都挺熱鬧的。
今天看着,除了這核心的這一家子外,倒也沒其他人。哦,也不對,除開一個嫁到外地的女兒,他們家那小兒子也不在。
倪雀等着的這一陣,覺得氛圍有幾分奇怪,除了落在她身上的讓她不太舒服的目光外,這家人一水兒都在這客廳裡坐着,時不時地抛話頭出來跟她聊天。
問她學習情況,問她未來打算。
倪雀和他們根本算不上熟,這種圍着她閑談問話的場面,讓她感到實在不舒服,她委婉地打斷了話茬兒:“不好意思,能幫忙問下羊到了麼?現在不早了,一會兒天黑了回去不好走路。”
對方才反應過來似的,說應該到了,然後引着她去後院。
走至半道,出來個用人,撞了倪雀一下,對方忙道歉,倪雀說沒事。
出了屋,發現外頭又下雨了,倪雀站在廊檐下,從這兒能看見遠處綿延的青山。
院子周遭圍了一圈栅欄,規劃有緻的院内,綠植花卉、水果蔬菜,琳琳琅琅,滿目都是。
雨淅瀝瀝下着,隐有要下大的征兆,李老頭的家人又把她帶進院子裡的一間招待室。
倒是還沒見着羊。
倪雀問羊還有多久到,李老頭老婆說快了。
倪雀困頓間,隻聽得招待室的門被合上,倪雀蓦一扭頭,見那李老頭老婆出去了。
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她也決定出去,淋點雨就淋點雨吧,待在她密閉的空間裡讓她莫名感到不安,她走到門邊,手握上把手,一擰,把手紋絲不動。
她一愣,再一擰,依舊毫無動靜。
疑問不解湧至高點,倪雀拍了拍門:“開下門,門是壞……”
“了麼”倆字還沒出口,倪雀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在相隔一扇門的門外響起:“丫頭,老李兄他兒子李豐也在你這屋裡,你倆聊聊呗。”
“……”
明明是細雨天氣,倪雀仿佛聽見一道雷橫劈在自己頭頂。
大腦轟地一下響,因難以置信,閃過一片雪花似的白。
倪保昌還在門外道:“李豐這人我提前替你看過了,我花了心思、合着你心意給你挑的,你不是想上學麼,跟他們家訂了親,你之後想怎麼讀怎麼讀,生了孩子,你以後要想出國去讀書,他們也願意花錢供你。這些我都給你談好了。”
倪雀下意識地扭動門把手,拍門:“爸爸……”
李老頭老婆這時接話了:“倪雀丫頭,你爸爸收了我們十萬彩禮定金。你和我兒子的事要是能成,彩禮的尾金還有不止十萬,我們還會給你爸爸在自家廠子裡勻個好職位,你讀書的事,就更不是問題了,我們也樂得有個會讀書的兒媳婦。”
倪雀在瘋狂拍着門的同時,聽完了這段話。
聽完後她反倒冷靜了下來。
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要報警。
手一摸口袋,空空如也,又去摸另一隻口袋,裡面隻有孫國香給她的一千塊現金。
倪雀猛然反應過來。
剛才往院子來的路上,一個用人撞了她一下。
她的手機應該是那個時候被順走了。
一股涼意驟然從腳底闆蹿了上來,倪雀再次用力拍起了門,她驚惶地喊倪保昌,喊李老頭的家人,一開始是懇求的姿态和口吻,因着被忽視,後來變成了硬氣的威脅。
但是門外的人并不搭理她,他們極為泰然地在談論着這場交易,仿佛她不是個人,而是個貨物。
倪雀手拍得通紅,喊聲也大,但她失控的舉動并沒有引來任何動容。
外頭,倪保昌似乎湊近了倪雀眼前這扇門,聲音近了許多,他說:“丫頭,這屋子我給你踩過點,裡面什麼東西都有,之後一日三餐有人專門給你送,吃喝拉撒你全能在裡頭解決了。”
“學校那邊,你不用擔心,我會給你請個假。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了這事,覺得能成了,我什麼時候放你出來。”
“當然了,你要說你現在就想通了,或者過個三兩天就想通了,那我肯定不信,這種算盤你就别打了,反正這個過程必須是要有的,不然我這也不能放心。”
聽到這兒,倪雀明白了。
他們這場交易的第一步,是禁锢她的人身自由。
倪雀停止了一切徒勞的舉動,安靜了下來。
門外,那李老頭的老婆又說話了:“倪雀丫頭,讓你在這待着,不是我們願意的,是你爸他收完了錢,才說你可能不同意,讓退錢他也不退。事情到這一步了,沒法,就得往下走。”
“不過吧,咱們這一片,你應該也知道,老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分量還是很重的。我兒子雖然有些缺陷,但也不是個會拖累人的,你嫁過來,不會吃虧。我們家更是不會虧待你,你好好想想,啊。”
聽出來對方在這件事裡也有被動的一面,倪雀心想或許有轉機也說不定,于是立馬回道:“嬸,我爸拿你們家的十萬塊,我讓他還你,他不還,我還。你們放我出去。”
倪保昌呿了聲,對李老頭老婆說:“你聽她說,她哪能有十萬塊。”
倪雀飛快接道:“我有,有好心人資助我上學,生活費我都攢着了,我可以拿出來。”
李老頭老婆似乎因此猶疑起來。
倪雀乘勢又表明了自己對這件事的不知情、拒絕,絕不妥協,并說這件事已經觸碰到了法律的界限,再繼續下去她一定會替自己維權。
倪雀身處的這間屋子極為隔音,她字字铿锵說着話的時候,倪保昌拉着李老頭老婆往外退了好一截距離。
倪保昌說:“王姐,你不會聽這丫頭幾句話這事就打算這麼算了吧。你們家缺的是十萬塊錢嗎,你這兩年火急火燎要給李豐找老婆,不就是想趕在李豐三十歲之前把這事定下來嗎?畢竟過了三十李豐這情況更不好找,現在好不容易機會上門,你還猶猶豫豫的,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