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雀打開了燈。
李豐蜷縮在地,手捂着耳朵痛苦難當。
倪雀在屋子裡弄出巨大的動靜,想叫人來,無果。
她又問李豐平時在這屋裡時是怎麼聯系他父母的,這個問題她之前問過李豐,李豐沒搭理她,眼下他這副樣子,如果能聯系的話,總不會再瞞。誰知道李豐竟是真的無法給出回答,他陷于不明的傷勢中,捂耳又抱頭,發出格外瘆人的“嘶嗬嘶嗬”聲。
倪雀拿出了拆家的架勢,她甚至覺得她弄出的聲響加劇了李豐的痛苦,即便是這樣,李家人也沒出現。
把牛奶換成了酒,讓今夜的一切脫缰發展,然後眼一閉耳一堵,事不關己,隻等第二天驗收成果。
既然這是他們的打算,那後果回頭他們就自己擔吧。
倪雀累了,不想管了,她身上青青紫紫的地方一大堆,掙紮反抗中被劃傷的口子也不少,她折騰不動了。
第二天一早,小窗口從外被打開,送飯的來了。
這出荒唐事,迎來了一個慘烈的收尾。
李豐左耳受外力傷刺激,内耳毛細胞受損,又因救治不及時,徹底聾了。
李老頭家裡人怎麼也沒想到,他一個正值壯年的兒子,被一個清清瘦瘦的十八歲小姑娘給打壞了。
這樣的兒媳婦他們是不敢要了。
不僅如此,他們還要求倪保昌歸還十萬塊彩禮定金,承擔李豐的所有治療費用,并再支付二十萬的賠償金。
倪保昌聞言,跟天塌了沒什麼兩樣,在所有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沖撞着穿過幾個人,揚手就往倪雀身上抽。
倪雀挨了一下後,躲過了,警察護了上來,呵斥倪保昌。
是的,倪雀在拿到手機的第一時間就報了警。
她将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事無巨細地講述了一遍。
因報警及時,小黑屋裡一切痕迹都沒來得及被李家人清理消除,警察得以順利取證。
現在的情形是,倪雀要把倪保昌、孫國香,以及李老頭一家都告了,她要起訴,李家人非法囚禁、強.奸未遂,倪保昌和孫國香暴力幹涉婚姻自由,她不怕被非議,她現在一拳難敵四手,隻有上到法庭,她才有求得一線公平的機會。
李家人很快就找了律師,對方拿着李豐的傷情鑒定結果,也要告,告倪雀故意傷害。
撇開賠償不談,非法囚禁、強.奸未遂、暴力幹涉婚姻自由、故意傷害……這些罪名每一項情節都不輕,真上了法庭,三方不論是誰,都将膠着在這場訴訟裡,誰也占不到絕對的便宜,這注定會是一場傷筋動骨的拉鋸。
誰會全身而退,誰會進去踩縫紉機,誰也不知道,因為誰都有可能。
警察說明利弊後,給出的建議是最好私下和解。
李家人憤怒得無以複加,他們兒子本就不健全,現在聾了一隻耳朵,雪上加霜,他們恨不得把倪雀也打成個聾子。但他們的律師給出的建議和警察一樣,也是雙方私下協調解決。
非法囚禁、強.奸未遂于李家人而言,是闆上釘釘的事實,而倪雀的“故意”傷害,卻是出于自我防衛。
也是因為這點,倪雀堅持要告,自我防衛是她的保護傘,她不想讓步。
但是所有人都勸她算了。
哪怕是那些站在她這邊的,關心她、痛惜她的人,劉嬸一家,學校老師,還有其他的鄉裡鄉親,他們都勸她退一步,勸她接受私下調解。
她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她還有一年就要高考,她有錦繡前程等在前方。把自己陷在一場沒有百分百勝算的官司裡,不值得,即便隻有百分之一的敗訴率,她也不能冒這個險。
一旦故意傷害,或者防衛過當的罪名扣下來,她的前途就毀了。
*
“我不甘心,就去找了律師,律師給我的建議也是私下調解。”倪雀坐在沙發前軟絨絨的地毯上,神色平平靜靜,語氣也沒太大起伏,隻是她的手依然攥着那淺綠色皮面本子的邊緣,指尖無意識地摳着頁腳,她看一眼江既遲,又垂下眼,說,“他說如果我不是個高中生,完全可以和他們死磕到底,但是我還在讀書,高考也隻剩不到一年,我耗不起。而且對方的非法囚禁和強.奸未遂,也是因為有倪保昌收禮、送人在前,我的勝算雖然更大,但并不絕對。”
倪雀頓了幾秒,才接着往下:“最後我答應了,我和他們私下達成了和解,倪保昌歸還他們十萬彩禮定金,李豐耳聾被鑒定為重傷一級,加上治療費用一起,我需要賠償他們十六萬。倪保昌拿到的彩禮錢已經花了一部分,我想這件事快點了了,所以在去年暑假,連帶着倪保昌欠着的那一部分彩禮,全部還清了。”
“你資助我的那些生活費,全都拿去賠償了,一分不剩。”說到這兒,倪雀的聲音變悶了幾分,頭低得更下了,“對不起。”
“跟我說什麼對不起?”江既遲蹙眉,手伸過去,捏着她下巴,令她擡起頭來,動作卻是輕柔的,“那些錢本來就是給你的,你怎麼用都成。”
“不是這個對不起。”倪雀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什麼?”
“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江既遲挑了下唇:“那我原諒你了。”
倪雀咧了下嘴。
她其實是想對江既遲笑一個的,但是那些泛着苦味的記憶剛剛從她腦海、口頭過了一遭,那澀澀的味道尚且還萦繞着她,沒有散去,那笑便也沾了幾分苦。
江既遲的心狠狠皺了一下。
他按上倪雀後腦勺,順了把她的頭發:“哭了麼?”
“嗯?”
“很害怕吧,被關的時候。”
“沒有哭,”倪雀垂着眼,“害怕……是怕的吧,李豐被我傷到的那一刻,我很慌,我明明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那樣。”
“你沒有做錯。”
倪雀擡眼看他。
江既遲摸摸她的頭:“你做得很好,你保護了自己。”
倪雀搖了搖頭:“不是我保護了自己,是你保護了我。”
“嗯?”他挑了下眉。
倪雀很闆正地說:“是你送了我跆拳道卡,如果沒有這個卡,我就不會去學跆拳道,我不去學跆拳道,就沒有傍身之長,沒有傍身之長,我……”
倪雀說着,頓了一下,她也不知道如果沒有這傍身的技能,沒有在和李豐男女力量懸殊的撕扯扭打中有幸占了上風,她會怎麼樣,她或許用極端的法子,僥幸地破了局,也或許極端的法子,帶她走向了某種極端的結局。總之,如果這兩個字後面,跟着無數種不幸的可能。
她略過這個假設的結果,繼續說:“再後來,如果沒有你資助的生活費拿去賠償,即便是我不想對簿公堂,估計他們也不會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