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遇到點問題。”

時暖夏将被單抓皺了，剛說完的瞬間就像是一種不适應，立馬低頭先把他推開了。

“你剛加班完吧？先去洗漱休息一下，我沒什麼事的。”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會兒，時暖夏的眼睛也躲得愈發明顯。

“……好。”

半晌，像是認輸了一般，男人直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起身進了浴室看，時暖夏也揉了揉頭發，懊惱怎麼突然就睡着了。

感覺被喻左傅看見她不開心的樣子……有點奇怪。

像是一個内斂的人從來不擅長被人問候，更多習慣了傾聽其他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等喻左傅穿着睡衣出來，時暖夏已經坐在床上，被子将她的大半身形蓋住，倒是看起來有種乖巧的可愛。

兩邊各有一個床頭櫃，她那邊時常帶着随身要背的書。

喻左傅也跟着上床，倚靠着床頭闆上，一隻膝蓋彎起，另外一條腿平放着。

“願意和我說說嗎？”

時暖夏看着他的姿勢愣了愣。

她忽然想起曾經在高中時，她也有一次和喻左傅“談心”的經曆，雖然主要都是她在傾訴，喻左傅隻是在傾聽。

那還是他們兩人當同桌，班級為了避免異性過度交往，要求每個月不換同桌但是換座位排列，而過了期中和期末考，都要大調一次同桌座位。

當時他們兩人已經從同桌身份上被拆開。

時暖夏被安排到一個名次相差不多的女孩子身邊。兩人相處也不錯，隻是有一次考試，旁邊的女孩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名次下降了不少，時暖夏作為一個邊緣的班幹部，分發完全科試卷以後還要和其他班幹部一起幫老師搬書時回來。

她剛走進教室門口，周圍便有幾個同學看着她，看向她的位置旁，時暖夏的同桌正趴在上面哭，身邊還有幾個女孩子在安慰她。

“我成績下降了這麼多為什麼她都不過來問問我啊？還和後桌讨論起了最後兩道大題，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成績很好嗎？！”

“這是真沒眼色啊？”

“誰知道呢，說不定就是故意在曬的。”

時暖夏看着她，張了張嘴，迷茫又有些磕絆地說了一句：“你成績下降了嗎？”

看成績的時候她在忙着整理錯題，完全沒看到同桌的卷子，也不知道同桌的成績結果是什麼樣子的。

誰知這話一說出來，對方卻哭得更兇了，她更确定這是一種挑釁，就在時暖夏站在課桌的空隙那段走廊中央怔愣，盯着周圍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時，出現了一道聲音，将她帶了出來。

“上次和你講的錯題這次有做錯嗎？”

教室裡的聲音都仿佛空了一瞬。

時暖夏也似乎覺得周圍變得白茫茫的，如同被雪覆蓋了一層，朦胧不可見，隻剩下一道身影走上前來，向她攤開手，面色淡然，仿佛沒聽見剛剛的竊竊私語和批評。

喻左傅直視着她：“卷子給我，上完自習課去圖書館。”

安靜得可怕，隻有時暖夏遞卷子和喉嚨裡擠出來的一聲回應。

“知道了。”

但神奇的是，周圍的指責忽然也都停止了。

大家紛紛扭過頭去繼續自己的事，仿佛剛才的小插曲并不存在。

可時暖夏内心的感受并沒有消散，她有些迷茫也有些難過，還不自主地開始在内心自責。

是不是她真的太不關注自己的同桌了？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周圍的人都覺得她與人交往很差勁嗎？

熬過了幾節課，等自習課放學後匆匆跑去圖書館找喻左傅。

她總覺得自己的這個前同桌什麼都會。

當時在圖書館裡，喻左傅就是這樣坐在旁邊，她貼着未來狀元抱着膝蓋聽他先給她講完了題，才開始問她：“願意和我說說嗎？”

時暖夏回不過神來，覺得現在的喻左傅處處都能看見當年的模樣，明明沉穩了那麼多，卻又像是沒怎麼變。

讓人熟悉，也總會讓她心懷感激。

她逐漸也像高中那樣，被子跟着膝蓋的擡高拱起來，她連着膝蓋帶被子一起抱着，往喻左傅那邊挪近了些。

“其實……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之前在急診上遇到了一個奶奶……”

“還有我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但是我的父親希望我可以聽他的話。”

時暖夏的聲音變得很小，但是經過之前一段時間的相處，仿佛再說出口時也沒有那麼困難了。

好像她真的有點依賴喻左傅。

“但是我沒有聽，所以我父親讓科室裡的幾個醫生……多給我一些工作，也許是想要壓一壓我的銳氣吧，可能我看起來真的很叛逆……”

月色下的傾訴像流淌的溪水，窗外的星辰看着窗戶裡的情景，連床頭櫃上的書都仿佛帶着一股圖書館裡才有的書墨香氣。

讓人分不清過去還是現在。

她現在是在當初學校裡那家還有些陳舊書香味與時間劃痕刻上的木質書桌氣味的圖書館裡，還是在喻左傅的别墅裡？

時暖夏說着，聲音愈發變小，語氣也變得有些低落：“我最近感覺都有些不開心，我感覺自己很無能為力……”

“我好像一個和急診科格格不入的醫生，我不知道該怎麼和病患的家屬溝通，我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同事和上司之間的這些相處。”

“等時間長了，我甚至還有些排斥去醫院工作……”

時暖夏擡頭看他。

“是隻有我才會這樣嗎？大家都能保持正常地心态去完成工作嗎？還是隻有我才會在工作上做得這麼糟糕呢？”

“你不糟糕。”

喻左傅低垂着眼睛，輕輕移向她，讓時暖夏莫名想到宋楚琪喜歡看的悲天憫人仙俠劇，那些仙人也像這個時候的喻左傅那。

但不同的是，面前的這個仙人伸手擁抱住了她，給予了溫暖和肌膚相貼的觸感，讓人無意識地有些依戀。

男人緩緩說道：“如果時間倒回來，你還想勸那個老奶奶去看病嗎？”

時暖夏想了會兒，皺着眉：“會的。”

那個奶奶是需要檢查的，需要排除病因的。

“那你的父親呢，你還想當‘叛逆的小孩’嗎？”

時暖夏的頭被他摁在月匈膛，悶悶地摁了一聲，點點頭。

“會。”

如果不離開時景科，她也許隻會有更多更難過的事情。

“确實，我不能否認每個人的生活環境不一樣，每個家庭或許都有在治療上的難處。”

“但在開口勸奶奶的兒子付款做檢查的那一刻，你至少努力做到了你的全部。”

“我相信你也不甘心，對不對？這次被誤會，我們就再救下一次。也許下次我們拿着這份經驗更謹慎去談話，就會多一個新病人更早檢查出病因。”

“至于你的父親……從我的立場上我不能過多地指責我的嶽父，”喻左傅拍了拍她的頭，兩人順勢倒在床上，男人将時暖夏抱得很緊。

“但我希望，不管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你還是能有現在這樣勇于打破的力量，就算可能會有不一樣的路，即使有可能會試錯，但你有這樣的勇氣，又怎麼能覺得自己是叛逆的呢？”

頭頂上的男人笑了笑。

“你不是叛逆的小孩，你是勇敢又善良的小孩。”

神仙宣告了她的無罪。

時暖夏擡頭，看見喻左傅對着她放輕了語氣，卻眉毛往上一挑：“想要獎勵嗎？”

她一愣，看着男人眨眨因熱意而模糊的眼睛：“……可以嗎？”

自從媽媽去世，她再也沒試過獲得“獎勵”了。

喻左傅的眸光卻像是一瞬間變深了。

時暖夏還以為是帶她吃什麼大餐，下一秒一道陰影從頭上略過，一道手軟的力道蓋在她的頭上，揉了揉，克制地又收了回來。

用力地又抱住她，放在背後的手從脖子滑落，像在摸想要獎勵的小狗。

隻是一個撫摸，一個擁抱。

卻好像比親吻更讓時暖夏覺得害羞。

“下次休息日，帶你出去吃大餐？”

“你……”

時暖夏摸着頭發，空出來的手揪緊了被子，默默一點點伸展雙腿鑽進被子裡，直到被子蓋住她的鼻子，隻漏出一雙眼睛和頭發。

“想吃南美烤肉，能吃嗎？”

“當然。”男人的聲音比剛剛啞了些，“要睡嗎？”

仿佛壓抑着什麼。

“嗯嗯，我能……抱着你睡嗎？”

眼前的世界瞬間變得漆黑。

剛好擋住了時暖夏有些發燙的耳朵，讓人奇怪的感覺。

喻左傅無聲地接納她鑽進來的懷抱。

-

次日，早上醒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喻左傅的“安慰”起了效果，還是因為身邊有人聽她傾訴，時暖夏的情緒就感覺好多了。

昨晚的那個擁抱像是一種力量。

也可能是太久沒有人聽她這樣傾訴，光說出來就會變得輕松。

因此，時暖夏連早餐都感覺開胃了不少。早餐份量仍然很多，時暖夏主動開口，要和喻左傅平攤，每人各拿一半去公司分掉。

喻左傅早上給整個總裁辦帶了早餐，連明紀都吓了一跳。

自家總裁一邊遞過來，一邊說：“最近廚師在揣摩我太太的口味，多出來這些新的你們可以分一分。”

總裁辦衆人狂喜：這都是富豪家裡的私廚菜啊！

免費吃啊！白嫖！

同樣在這個時候，時暖夏也給科室分了吃的，李莊玉見她沒有情緒低落，路過時毫不猶豫拿走了一袋小籠包。

沒有催她進科室裡抽背，默默讓時暖夏騰出時間和同齡的規培生聊了會兒。

等上班開始，又是規培生無盡的雜活：縫針、消毒、推床急診CT、寫病曆……忙碌但也經常被李莊玉提問，翻書久了之後，理論越發刻進心裡。

背基礎永遠都是有用的。

急診收了好幾個病人，途中一天就有四台床要做心肺複蘇，時暖夏也跟着輪流做心髒按壓。

最後四台病人裡有一位奇迹地被按壓了回來，家屬哭着直給醫生們鞠躬，時暖夏按壓了很久渾身酸累沒有力氣，被病人家屬薅住後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醫生太謝謝你了……你就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時暖夏有些渾身起雞皮疙瘩，連連擺手，旁邊李莊玉把家屬哄出去，怕他們過度激動的情緒會幹擾到搶救。

“先别高興這麼快，患者現在還要趕緊進手術室啊，我們要給你們做個手術，這樣給你把人拉回來還沒度過危險期的。”

“好好好，我們做，”家屬的母親淚眼洶湧，說話上氣不接下氣，“醫生求求你救救我孩子，多貴的儀器我們都願意戴，不管是讓我們賣車賣房都可以請不要放棄我孩子……”

“醫生一定會盡力。”

李莊玉趕着去搶救，讓一個年資長一點點的醫生去談話簽字，時暖夏負責去催介入科的醫生。

時暖夏看着背部微微佝偻的中年母親。

喻左傅說的那句話忽然從心底裡閃過。

“再救下一次。”

再救下一個，再下一個，永遠不停止放棄每一個患者。

她好像突然也知道了師兄說的“希望患者健健康康出院罵醫生一輩子”的含義到底是什麼了。

于是之前心裡還窩着一股氣的那些投訴，仿佛像一個往下墜的石頭，放下去，輕飄飄地一聲就炸開了。

她的壞情緒在這個瞬間緩緩消散。

扭過頭去。

急診室裡“滴、滴、滴”的機器聲此起彼伏。

其實很吵，也很尖銳，也很容易讓人煩躁。

但時暖夏看着那代表患者生命體征的起伏線條，默默在心裡說了一句。

醫生在救你了。

你要堅持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