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樣的窮人能給病人買什麼樣東西呢？”

“免疫球蛋白就那麼一小瓶就要一千塊①；别說ICU的病床了，我們之前是外地的醫保，這邊很多費用都不能直接報銷，媽媽連住普通病房的費用我都負擔得很吃力；後續有些沒法報銷的藥都隻能自費，都不便宜。”

“醫院病房裡一對多而且一般都是按鈴才能過來看你一眼的護工，一天就要給150，而且還不是随時看護在身邊，都是有事才能叫一下護工，幸好媽媽平時還能自理，不然的話住院都還要留人二十四小時陪床。”

“我沒有辦法，就算是醫保已經報銷了非常非常多的高比例，但這樣的慢性病從來都不是住院的時候花錢，而是日常的每時每秒，每次護理……”

“還有每個月的藥錢，時不時可能就出現的住院，就像現在這樣……”

曾惜的眼睛裡閃爍着一層晶瑩的細光，表情卻仍然是堅毅的。

“如果這點錢我放棄了，那我的媽媽早就得死了。”

“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隻希望媽媽可以多活一會兒。能活多久就活多久，為了這個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在她還能不痛苦的情況下我就要盡我所能給她最好的。”

剛說完這番話的瞬間，仿佛就像是洩了力氣。

走廊裡的聲音很吵，有護士大聲呼喚病人的聲音，還有病人和病人家屬溝通的聲音，甚至還有晚輩扯着嗓子跟自己耳背聽不清楚說話的老人家交流的聲音。

但不知道為什麼，曾惜總覺得，此刻她們兩人的周圍被布上了一層看不見的帷幕，在這個範圍裡面，安靜得讓人感到可怕。

她忍不住唾棄剛剛說話的攻擊性。

她知道自己說這番話的原因是什麼，是在壓力之下的怨憤、是埋怨、是羨慕、是憧憬、甚至是充滿戾氣的嫉妒……

嫉妒這些人天生就能有一條康莊大道走，而她前往的地方總是布滿荊棘，總要讓人傷痕累累。

“——這樣的病人，在急診科裡也很多。”

片刻，時暖夏緩緩開口說了一句。

“我不會，我也沒有任何資格去瞧不起你。”

女人的目光平靜卻不見可憐與憐憫，就像是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話一樣：“因為每一個病人的家庭環境都不一樣的，我沒有辦法去替你們做出選擇，這不是我一個醫生應該去參與的。”

“那未免顯得太過傲慢了。”

“不管你為了自己的病人做出什麼，不管你的身世是什麼，不管你的收入是多少。”

“送上急診來的那一刻我們都會盡力地去救。”

“如果你确實有困難，我們也會盡量來幫你。”時暖夏扭頭去看，“你媽媽目前的情況還好，等下我先幫你看看抽血的化驗結果怎樣。”

“如果後續還需要有别的檢查，我盡量幫你查一下哪些是特别必須的，哪些是可以挪到後面緩緩的。”

“到時候都盡量看看能用報銷的，那就用報銷的。”

時暖夏開口笑了一聲。

“不管是醫生，還是醫院和國家，我們都會盡量幫你的。”

曾惜愣在原地。

醫院急診科大門口的地方，有護士的聲音扯開，響徹在整個急診大廳當中。

“安眠藥過量的！人還清醒還沒開始暈過去！快過來！”

沒等曾惜反應過來，面前的身影幾乎快得隻有殘影，隻聽見幾聲加快了的腳步聲，時暖夏早就已經一邊快步走進觀察室，一邊在大門旁邊的洗手台上清潔、消毒、戴好醫用手套，整個流程一氣呵成，仿佛已經鍛煉過了無數次一樣。

曾惜眨了眨眼睛，聽見裡面的聲音逐漸變得亂了起來。

她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翼翼地用病人家屬的身份走進裡面，坐在媽媽的身邊看向觀察室裡衆人矚目過去的病床。

周圍的一些病人家屬也沒有看出什麼端倪，在急診科的觀察室裡，這樣進進出出的現象非常多，甚至還看到旁邊送來看上去比較緊急的病情，也會忍不住湊上前去看一眼發生什麼事情。

上面正躺着一個想要放聲哭喊卻已經逐漸沒有力氣的女孩兒，周圍有醫護人員不斷地把曾惜看不明白的儀器挪動到病床的旁邊。

剛剛還被曾惜嘴上說着“肯定是體面又好聽”的白大褂醫生，此時早就已經和其他醫生湊在一起似乎在讨論着什麼。

“哎——！”

一聲驚呼，原來是那個小女孩用盡全力把一個不知道什麼管子往外面一甩，正在略帶煩躁地甩動身體，從曾惜的角度上看隻能看見一雙在亂動的腳。

“别管我了——”

即使看起來身體有些沒有力氣，但女孩還能拔高聲音說話。

時暖夏早就已經沖上去和護士護工一起想控制住女孩的動作，剛剛甩出來的管子裡有一些曾惜不懂的液體落在她的頭發上，綁起來梳着的頭發上黏糊糊地有幾處濕潤。

為了制住下面的病人，醫生的頭上已經滲出了汗水，連鬓角上的些許發絲都粘在額頭上。

隻有儀器聲音的觀察室裡，其他病人和家屬都忍不住看過來，曾惜和母親也忍不住有些擔心地看向那個正在掙紮的年輕女孩兒。

所有人都記得之前護士推上來的時候說的那句話。

“——服藥過量。”

而女孩兒身上的衣服，實在是看起來太年輕了。

背後隻有兩個抱在一起哭泣着的女孩子，身上的穿着仍然不像是成年人，她們正在不斷地發抖、哭泣，卻怎麼也沒有離開病床旁邊，甚至用顫抖的手抱在一起互相慰藉。

曾惜能聽見她們哭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