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大哥很期待。”

在喻家，喻北宸的事情，尤其是他的病情，幾乎是整個家裡的忌諱。

不是說不得的忌諱，而是隻要提起來，整個家裡的氛圍都會變得沉悶起來，久而久之，大家逐漸地都選擇三緘其口，對喻北宸的事情也跟着越來越沉默。

時暖夏直接開口的時候，喻左傅都還沒反應過來。

對面的聲音還适時接了一句：“抱歉，沒來得及事先問你……你會不習慣嗎？我們本來想給你一個小驚喜。”

“如果你覺得不太舒服的話也沒關系的。”

“……小驚喜？”

男人頓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問她：“是什麼？”

視頻正中央大畫面的時暖夏眨了眨眼睛。

接着喻左傅就看着屏幕上的畫面從她身上微微挪動了一下，喻北宸就這麼出現在他的手機面前。

大哥的狀态看起來還好，在無菌病房裡面，彎了彎眼睛朝他笑了一下，然後舉了一下手上的手機晃了晃。

喻大哥開口：“忙碌的喻大總裁，要來試試兄弟兩人的限定公司開會嗎？”

時暖夏也跟着擠進畫面當中，對着喻左傅擠了擠眼睛。

“作為醫生，你們病患之間的公司私事我就要回避了。”

喻北宸反應過來，有些好笑。

兩個人的身影出現在一個小小的手機屏幕裡，但喻左傅看了良久，眼神半點舍不得松開。

似乎明白兩人想做什麼，喻左傅面色略微無奈地笑了一聲，但舒展的眉眼卻已經表明了男人心中無言的輕快。

“好。”

時暖夏已經将時間交給喻家兩兄弟，在病房樓層裡簡單轉了一圈，停在自動販賣機那買了一罐飲料靠在旁邊的窗戶邊上休息會兒。

但心裡終于松了口氣。

這次給喻左傅連接視頻過去的時候她還有些忐忑不安，一方面這種“牽線”的工作她本身就不擅長，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對方願不願意。

雖然已經從喻大哥和賀開澤那邊知道兄弟兩人小時候的關系非常親近，長大之後還有聯系，但畢竟每個家庭都有不一樣的情況。

急診科的李莊玉老師就曾經在家屬的談話中教導過她，作為一名醫生，不管病人和病人的家屬做出怎樣的選擇，即使是對方選擇了不去醫治就地回家，也最好不要完全深入病人的詢問當中。

“如果一個家庭本身就非常困難，外人點出他們最難堪的時候不就是把家屬架在火上烤？”

在那之後時暖夏也深刻明白每個人的選擇可能都存在無奈。

但她還是希望盡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不為了别的。

就算隻是為了她自己内心的平靜……

等時暖夏在窗邊喝完那罐飲料都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她生怕兄弟兩人還有什麼公司機密要聊，刻意在樓層裡刷步數似地繞了好大一圈，甚至給醫院裡的地圖拍了張照片才慢悠悠回喻大哥的病房區護士前台。

作為醫院裡的老闆，喻家同時也是醫院裡最重要的客戶。

護士都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老闆小兒子的太太，看到時暖夏都會打招呼：“時小姐你還沒離開嗎？”

之前時暖夏去找過喻北宸的主治醫生聊過，途中大家都知道她在另一家醫院的急診科裡規培，同行對同行溝通起來都會方便很多。

加上喻家長年累月中耳濡目染在上位中無形的氣場，眼前這個有些腼腆，不太擅長聊天但看着還比較溫溫柔柔的時暖夏看着自然更親近些。

時暖夏直接提了一袋蘋果放在護士台上：“嗯，我還看一會兒再走。”

她眨眨眼睛：“就當我在趁機看病例吧——這些給你們今晚供給夜班之神的。”

護士台笑了一片。

這麼懂夜班玄學的果然都是學醫人。

“外面什麼聲音呢？”

笑聲從病房裡面傳到連接的麥克風外面。

很多病房都沒有這樣的高級設備，主要還是喻家為了孩子治病體驗置辦的，最後大部分單獨病房相關都有一個說話見面的屏幕、窗戶和麥克風，也算是惠及到了醫院裡其他住院的病人。

時暖夏扭頭看了一眼在分蘋果的護士們，回身笑着跟喻北宸解釋：“剛剛給護士發了點蘋果，她們在分着吃。”

其實時暖夏來醫院探望的次數也不多，就這一兩個星期變得頻繁些而已。

但不聲不響的倒逐漸跟外面護士台的同行們相熟了。

喻大哥抿唇笑着沒有提，隻問：“你們醫生之間隻發蘋果嗎？”

“夜班的話确實是隻求個‘平安’，”時暖夏想了想，“之前有一次夜班好像有人帶了火龍果，當天晚上急診就拉了好幾車很嚴重的救護車，等第二天八點下班的時候人差點站不穩。”

喻北宸雖然經常在病房住院，但畢竟還有額外的身份在，這種醫院工作人員之間的小趣事平時護士醫生也不敢拿去跟喻家大公子套近乎，此時聽着倒也覺得非常新鮮。

時暖夏就幹脆又和他說起自己在急診科的帶教老師收到過病人“筆花”的趣事。

喻北宸的狀态看起來輕松了不少，對着時暖夏搖搖手機，就像剛剛她離開之前看見喻北宸對着視頻裡的喻左傅晃自己手機的模樣。

“之前還不知道，弟妹來我這好幾次聊起這些話題，原來是因為這個。”

時暖夏神色一閃，有些不好意思。

幾乎從小到大她都沒幹過這種事，不如說以她曾經那種性格，别人調停她和其他人還差不多。

時暖夏還沒能察覺到自己這段時間的成長，連接着病房裡就傳來了麥克風聲音。

“謝謝。”

時暖夏一愣。

喻北宸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他們兩人對視。

一雙宛如在看着親人的雙眸，感激與些許欣慰，時暖夏有些看不清楚，但隻在那一刻覺得這位“病人”的眼睛熠熠生輝。

這樣的眼睛時暖夏在急診科裡能見到的不多，畢竟大部分病情急性的患者都無法有太大的眼神波動，人都暈過去了。而後續的治療也會轉為各自不同診室的住院部裡，出院後也不會有幾個患者專門來一趟急診科找當初的急診醫生。

但是，她曾經在住院部裡的規培待過。

經常在病人出院的時候，她能見到這樣的眼神。

所以時暖夏能認得出來。

時暖夏眨了眨，挪開了視線沒敢對上，磕絆了一聲：“也，也沒做了什麼……”

“以前從來沒有人跟我們說過可以這樣互相交流，”喻北宸摸了摸手機，“其實想想也對。”

“明明方法都是簡單的，但可能隻是需要有個人帶頭，才能提起勇氣來。”

喻北宸擡頭看向她：“弟妹，你知道小傅的名字來源嗎？”

時暖夏一愣。

喻左傅。

傅，相也。①

她擡頭看了一眼喻北宸。

喻北宸眼中染上一抹心疼。

“你可以回去問問。”

如果可以，他也真心希望弟弟的身邊有人能理解他。

喻北宸感歎了一句：“這小子的命真好。”

“……”

-

兩兄弟說話，時暖夏自然不會去問他們兩人視頻都聊了什麼，葉阿姨知道她單獨過來病房探望過了喻北宸，也打來了一個電話讓時暖夏不用太擔心，上班太勞累還是盡快回家休息。

而她今天的目标也确實達成了，無菌病房裡家屬基本什麼都做不了，她呆在這裡就連急診科上班都不如——急診搶救室的觀察室查房都還能湊在旁邊看呼吸機儀器參數上前查體呢。

不過，還沒等時暖夏起身離開，病房外面走廊的電梯傳來一聲抵達的響音。

喻左傅的身影就這麼出現在了拐角處，他身上還穿着今早上班時暖夏和他一起吃早餐的工作西裝。

喻左傅先上前拍了拍時暖夏的後背，像那種大人哄小孩子的拍法，隻兩下後面色尋常地松開，轉身去辦公室裡找到了值班的主治醫生詢問哥哥目前情況。

主治醫生對喻家熟悉，喻左傅也就正常拿到了今天早上喻北宸的血常規數值報告，父母那邊有老宅的管家團隊收集處理好送過來，用不着喻左傅自己送過去。

“哥。”

喻北宸眨眨眼睛：“快接你媳婦回家。”

時暖夏還沒反應過來，喻左傅才低頭跟她解釋：“大哥在視頻裡專門叮囑我記得過來接你。”

“當然，”喻北宸理所當然地開口，“自己的老婆你不主動過來接還要人家弟妹自己一個人回家？快走吧，待着你們不覺得無聊，我看着都替你們無聊。”

病房裡的人在床上揮揮手。

喻左傅神情也柔和了些：“好，大哥，有什麼事情你就叫我。”

兩人從病房跟喻北宸告别，并肩離開了護士台大廳走進電梯，值班的兩個小護士雙雙對視了一眼。

之前醫院裡就八卦說喻家二公子和他老婆好像關系不錯，說有員工還看到老婆陪他去食堂，看着挺平易近人的一對。

她們倆之前的值班排表正好沒撞見，也就今天看到。

一人翩跹一人俊朗，雖然并肩離開的時候沒有什麼很明顯的牽手擁抱，但轉角和走進電梯的前夕，兩個小護士都親眼看見，喻二公子從背後虛環着他太太的腰上，下意識護着她走進去。

擺明了潛意識裡愛護的樣子。

在醫院裡上班的哪個不是見過夫妻百态？是故意做出來的還是下意識的都看得出來。

時暖夏對此毫不知情。

她見喻左傅手上還拿着喻大哥的報告，覺得喻左傅是過來看報告順便知道她在這裡，就正好帶她一起回家。

不過時暖夏還是有點期待喻左傅他們剛剛視頻的效果。

喻左傅看着像是之前剛結束了會議不久，可能就是在車上結束的視頻會議，因此後車座上還有擱在旁邊的筆記本電腦，喻家的司機還在别墅待命，是明紀幫忙開車過來的。

畢竟還有明紀在，時暖夏不敢保證他對喻大哥事情知不知道、知道多少。

喻左傅卻在旁邊率先開口。

“今天不用上班？”

時暖夏一聽，忍不住笑了聲，放輕的笑聲裡還有些腼腆：“今天其實是休息日，但是我讓明紀不要告訴你。”

旁邊男人動作頓了一下，伸手扶額。

“太太真是讓我意想不到。”

時暖夏摸了摸鼻子，怎麼想都應該指的是她冷不丁讓喻左傅兩兄弟說視頻的事情。

畢竟怎麼看怎麼意外，要是他們兩人的關系其實不太好，那時暖夏的這番做法就隻有冒犯了。

更何況她對喻左傅和喻家而言到底算“外人”。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老實地開口：“一時沒想到，就……想賭一下。”

喻左傅失笑。

仔細想想急診科醫生，承擔風險賭一波，倒是還挺符合他們的膽大心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