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
那個時候的首城人民醫院還是舊的裝修,急診科的配備雖然還是一線城市裡最新的布局,但還沒有開始引進各項國外最新儀器。
炎熱的天氣,那年的中央空調還很有限,主要在病房當中供給,其他地方都隻有風扇,以減少醫院裡的開支費用,盡量用更多的補貼以救治病人。
急診大廳人山人海,汗水浸透發絲之後無法容納更多的液體,隻能往下滴落,順着脖子上的喉結滑入衣領當中。
夏季的校服一般分為兩套,喻左傅今天通知的時候,正好這天沒有體育課,班上都換成了白襯衫校服。
如今背後濕透了一片,連衣領都因為汗水的浸染而暈染出一抹深色。
喻左傅整個人因為奔跑和緊張,整個人看上去都是汗淋淋的,偏偏又長得一副誰看見都能從人群中鎖定出來的好相貌。
讓那個本就白皙的臉和淺皺的眉頭更添上兩分好顔色,像是烈日下即将破碎的玻璃,影影綽綽地反着光。
周圍的一切都是滾燙的,連砸落在背上的陽光都像是刺痛的。
隻有手上握着的冰鎮礦泉水還在散發着白霧,在半空中很快蒸騰消散,像是在嘲笑那一點溫度的不自量力。
也像那個時候的喻左傅——不自量力地覺得,隻要自己長大之後,哥哥的病一定就會有辦法。
他們家裡有那麼多的資源,喻左傅身處其中多年,更别說從小開始就被父母帶出去曆練。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和同齡人之間的差距,在學業上的自信也從來不是一葉障目,而是對自己長期私下學習時的沉穩。
因為清楚地知道自己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會在外人面前看上去如履平地、泰然自若。
可為什麼……
學了那麼多的東西,卻還是無法讓媽媽的心中減少焦慮呢?
旁邊似乎隐隐約約響起了什麼聲音,但是喻左傅此時的大腦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響。唯有剛剛在學校裡班主任通知的聲音和來到人民醫院後聽見的急診醫生和護士的聲音。
“你哥哥……發燒……送去醫院……”
“你的母親……急診科……”
“在窗戶……差點……想跳……”
“醫生,要不要開一點抗焦慮?”
“也有可能是臨時情緒……先正常急救……目前生命體征都沒有問題,就是出現焦慮了。”
“後續如果生命體征指标還是這麼好,也不要掉以輕心,給她開谷維素吃一段時間……”
如果不是醫護人員的及時發現,就不知道母親是否還能……
哥哥随時都有可能離開他,現在連母親,也要逐漸變成這樣了嗎?
一貫天之驕子的喻左傅,面對學科和知識從來隻有征服研究想法,卻第一次在面對親人的突發狀況時,出現了怯懦和逃避。
父親聽說消息,也早早地結束了集團會議趕來醫院陪伴。再有錢的人來到急診科,也就隻有能交得起錢和交不起錢的區别,其餘時間即使是喻氏集團的下一任少當家也得聽急診醫生的醫囑,給媽媽買一點好入口的東西避免空腹抽血。
趁這個機會,母親還在急診裡面休息,哥哥的狀況也已經穩定,隻是CVID病人常見的細菌感染并發症,幸好入院及時糾正,首城人民醫院在最中心的一線城市,對CVID病人的接觸機會比其他醫院多,哥哥的病情對急診科來說并非少見。
也不知道父親是不是能看見這個神情迷茫的少年,總之喻左傅被打發去外面給自己買杯水。
“看你,渾身都被汗濕透了,出去外面綠林透透氣吧。”
喻左傅這才出現在這個地方,看似冷靜實則無措地拿着手上的冰鎮礦泉水。
就在這個時候。
頭上的光亮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出現了一道陰影,将這個少年,在學校裡看起來無所不能、令同齡人敬仰的學長,籠罩在裡面。
喻左傅在這道陰影當中,看上去就像是縮成了一團的,瘦小的少年。
他緩緩擡頭。
一個同樣看起來汗涔涔的少女,穿着校服,手上還拎着什麼東西,看起來也剛剛忙碌完畢,額頭上的碎發濕透了貼在光潔白皙的額頭。
眨着一雙碎星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他,跟喻左傅的眼睛直接對上。
不知道為什麼,喻左傅莫名從這雙眼睛裡,想到了夏天夜晚的螢火蟲。
“你還好嗎?”
少女的聲音緩緩響起,帶着明顯的善意和擔憂。
聲音倒是很合适在夏天聽,像是盛夏陽光下吃的那塊冰棍,清透又舒适——喻左傅覺得這個時候的自己走神得很奇怪。
“我……”
少年的聲音被對方關切的聲線打斷:“你是低血糖了嗎?低血糖的時候不太适合直接喝冰水哦。”
女孩的聲音好像也帶着一種奇怪的麻木,像是夢遊般呢喃的低語,也沒有管對方回複了什麼,伸手往自己口袋裡掏了半天,抓出好幾顆糖摁到喻左傅的手上,還在自己手上留了一顆,剝開覆蓋在上面的糖果紙怼到唇邊。
劣質的廉價糖果,帶來甜膩的氣息,從鼻尖鑽了進來,喻左傅卻神奇地感覺内心逐漸平靜了下來。
“你是不是沒力氣擡手呀,我剝好了,你快吃!低血糖休克可是很嚴重的,平時記得要備一點糖果哦。”
少女自顧自地說完,便直接起身離開,背影看起來果斷又平常,剛剛就像是她平日裡随手看見投喂的一隻小流浪貓,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小事。
喻左傅手上的糖果還在他攤開的手掌上,少年看着那個背影看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