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藝單手撐着腦袋,沒回答他這個問題。
“處分還沒消?”黎新言皺了下眉,“容藝,你别他媽告訴我你不去念書了?”
“煩不煩?”容藝受不了黎新言的唠叨,推門下車。
“就知道嫌我煩,每次惹禍誰給你擦屁股?”黎新言有些郁悶,他這幾日煙瘾很大。他點了煙,淬出一口煙霧。
容藝用力關上車門:“别光顧着說我,你自己怎麼不少抽點煙?”
黎新言隻當沒聽見,忍不住又唠叨了句:“容藝,下學期就高三了,不為你媽,你也該為你自己從長計議。”
雨勢漸漸小了,但沒停。窸窸窣窣地飄着幾絲。
夜晚的風有點冷,容藝穿的單薄,抽了下鼻子,沒接黎新言的話,語氣稍微緩和了些:“回去路上小心。”
然後,她又擡起頭,補了句:“哥,生日快樂。”
猩紅的煙灰尾在小鎮的夜裡縮短。
黎新言沒來得及撣,冷不防被燙了下。
他慌亂,低頭拿濕巾去擦。
動作不知不覺放慢了些。
再擡起頭的時候,少女已經消失在巷道轉角。
-
轉過狹窄的小巷,聞到一陣清甜的栀子花香。
一叢叢整整齊齊開在小平房外的綠玻璃窗前。
容藝住在浮花街的巷尾。
這裡隻有一盞時明時暗的路燈,燈光晦暗,雨絲在光線下顯得暧昧又朦胧。
這邊是小鎮的老街,髒、亂、差是這裡的代名詞。
容津留下來的那間平房就在這,已經有了些年頭,牆面上貼滿了永遠撕不完的招租廣告,有些開裂。
開裂處在梅雨的作用下,又長出些潮濕的青苔。
這片區域沒什麼人住。許多原先這裡的住客都搬走了,原因無他,無非是實在受不了這裡的潮濕和暗無天日。
容藝停下腳步,從牛仔裙的邊兜裡掏出鑰匙來。
門鎖有點生鏽,需要用力晃幾下才能開門。
鎖開了。
容藝推門進去。
黑暗裡,一股潮濕的黴味竄進鼻息。
擡手開燈。
視線被照亮。
房間不大,約莫有十二平米。但這小小的十二平米卻被割裂成三塊區域:卧室、衛生間、廚房,因此顯得有些擁擠。
再加上容藝天性散漫不愛收拾,本就不大的房子就更顯局促了。
雖然累的不行,但她還是從衣架上抽出睡衣,然後走進狹窄的衛生間裡。
關門。脫衣服。
擰開花灑。
細密的水珠傾瀉下來。
繞過少女精緻挺俏的鼻子。
起了一層潮濕的水霧。
……
洗好澡後,她順手把脫下來的衣物用肥皂搓了挂起來。
狹小的衛生間裡沒有窗戶,密不透風的,梅雨季節裡格外潮熱。衣物挂在挂鈎上,不斷往下淌水。
洗漱完畢後,容藝穿着睡裙,走到熱水壺旁倒了口水喝。
實在是累的不行,喝完水以後,她就踢掉拖鞋躺到床上。
被子上也帶着股潮味。讓她很不舒服。
綠毛玻璃窗開了個口,新鮮的空氣湧進來。風裡面有潮濕的栀子花的香氣。
她微躬着腿。膝蓋又開始隐隐作痛了。
明明困得厲害,但卻一點也睡不着,看來這地方真住不得人。
躺在床上,腦海裡突然閃過剛剛下車時黎新言說的那番話。
她不是不想去上學。
而是她現在身上處分還沒消——因為翹課被發現而處居家反省三周。
得下下周才能恢複上學。
她對柳曼秀的感情很複雜。
自從柳曼秀嫁給黎淳以後,她成績就一落千丈。終日渾渾噩噩的,自甘堕落,和那些職校的混迹在一起。
而現在……柳曼秀又欠了債。甚至窘迫到連生活費都不能按時打給她了。
她深深預知到自己的人生正在走向一片灰暗。
可她不甘心就這樣被命運打敗。
-
另一邊,篁蘊公館的私人别墅區。
院落裡栽種着一片栀子花叢,轟轟烈烈地開着,開成一片皎潔。玻璃窗開着,外面在下綿密的夏雨。
遊賜坐在書房裡。房間裡沒有開燈。
風吹進來,邊緣卷翹的紙頁窸窣翻動。一張是容藝寫的欠條,另一張也是容藝寫的,是她家的地址。
房間裡點着安神的熏香,他似乎很享受這種黑暗裡私人的靜谧時光。
這樣他就可以集中所有精力來想念她。
想念她是一件勞神費心的事情。
手裡不斷把玩着那條已經被洗幹淨的白色波點絲巾。
他隻能依靠這一星半點可憐的物品來感受她的氣息。
可她卻一點也記不得他。
“撲啦——”一聲響。
從窗戶裡飛進來一隻被雨淋濕的烏鴉。
那烏鴉在房間裡亂撲,慌亂之中猛力砸到緊鎖着的門上。
這倒黴烏鴉的一系列舉動,觸發了門上的自動警報裝置,一刹間,紅色的警戒光大亮,警報聲疊起。
尖銳又刺耳。
房間裡的監控轉動着拉近。
少年仍舊坐着,偏過一分目光來看那烏鴉垂死掙紮。
黑色的鴉羽混雜着血迹。
他神色恹恹,看上去有點冷淡。手纏着白色的繃帶,眼睫垂着,格外平靜。
紅色的燈光在黑暗裡明滅交錯,襯得少年的面孔更加矜冷隽邃。
風翻窗而入,吹動他額際碎發。
桌面上的紙頁翹了邊,露出上面容藝的字迹。
他嘴角輕勾了下——她說,明天會幫他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