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她,我媽她就這樣。”被這麼一搞,沈欣茹心情也有點跌宕,她抓過容藝的手,“藝藝,你别往心裡去。”
容藝寬慰一笑,睫毛又濃密又卷翹:“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那就好。”沈欣茹招呼容藝坐到她床上去,“新換的床單,怎麼樣,好看不?”
容藝擡手摸了摸,這被單雖然粉嫩,但是質感還算不錯。
“坐我身邊來。”沈欣茹遞給容藝一個靠枕。
容藝接過來,正準備上床的時候,窗外卻突然畢畢剝剝地跳起雨來。
沈欣茹不耐煩地下床關窗戶,語氣裡半是抱怨半是不滿,“天天下雨,下個沒完了!我都要變成蘑菇了。”
關完窗戶以後,她又想起什麼,問容藝:“對了,藝藝,你現在還住在你爸那個老房子裡麼?”
容藝抱着靠枕,點了下頭:“對啊,還住那。”
沈欣茹不可思議道:“我靠!你怎麼能住的下去的啊,那房子那麼潮濕。”
容藝是去年才搬到那房子裡一個人住的。不是梅雨季節倒還好,一到梅雨季節,那兒簡直沒法兒住人。
沈欣茹去過兩回,回回都受不了。
“那有什麼辦法。”容藝坐到沈欣茹新換的床單上去。新換的床單幹淨又舒服,她刻意留心了點,怕把被子弄皺。
“你明天也住我家吧,我媽她也隻是裝裝樣子,奈何不了我的。”
容藝輕笑了聲:“我又不是淪落到要住橋洞了。放心,我那兒住的還挺習慣的。”
“可你不是老膝蓋疼麼?”
沈欣茹和容藝是伏海三中同個班的,久坐前後桌,容藝上學那陣,時常會說腿疼得受不了。
容藝沒再繼續那個話題,而是刻意把話題引到别處上去:“你今天打電話來,不是問我覺得盛銳帥不帥嗎?”
她不想要讓任何人替她擔心。她會有負擔。
沈欣茹果然思路被帶偏,她傻笑了一聲,咬着手指道:“對啊,你覺得帥不帥啊?”
“我覺得……還可以吧。”容藝沒什麼波瀾道。
“我天!你居然不覺得他帥!”沈欣茹簡直受到了天大的震撼,“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都驚呆了,感覺他骨子裡有股迷人的拽勁兒。”
容藝眼睛看着下雨的窗外,心不在焉地聽着沈欣茹說話,她莫名想到了遊賜。
也不知道他到家了沒有。
“容藝,你在聽嗎?”沈欣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聽了。”容藝從窗外收回目光,轉頭看向沈欣茹。沈欣茹最近奇怪的很,總是張口閉口提起這個盛銳,她想到了什麼,直白地問,“茹茹,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喜歡盛銳啊?”
沈欣茹臉一下子蹿紅,結結巴巴地否認道:“哪有,我……我就是看到你哥朋友圈裡面有他。”
容藝潮濕的眼睛彎了彎:“茹茹,你完啦。”
“才沒有!”沈欣茹硬生生地扭轉話題,“對了,我今天打電話給你的時候,好像聽到了……”
“哦,那是上次替我擋木架的那個,”容藝頓了下,“他手不是受傷了麼,得每天換藥包紮。于是我就讓他來我家,我給他換,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他剛好在。”
“是他啊。”沈欣茹頭枕着靠枕,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我還以為誰呢,是他我就放心了。”
容藝聞言,頓了下,一縷長碎發剛好垂落下來,她不動聲色地将它繞到白皙的耳後去,語氣有點摸不透,“什麼叫‘是他你就放心了’?”
沈欣茹傻笑:“我都認識你多少年了啊,容藝,你喜歡什麼類型的,我還不知道啊?”
喜歡什麼類型的?
容藝歪着腦袋,扪心自問了會。
她還真說不上來。平日裡她雖然會随口誇某某某長得帥,但是……要說喜歡,她也不見得有多喜歡。
比起喜歡别人,她似乎……更喜歡自己。
她看着沈欣茹,願聞其詳道:“茹茹,你說說看,我到底,喜歡什麼類型的?”
沈欣茹被她這個問題問題惹得發笑,她捂着肚子笑了會,然後才勉強道:“你麼,你當然喜歡帥的啊,這不是廢話嘛哈哈哈。”
容藝心跳了下,又反問道:“遊賜他……我是說,那天那個人,長得不帥麼?”
她還記得木架崩塌之前,他像救世主一般,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大雨簌簌在落,她從驚恐中抽身,看見了他的面孔。
膚色很白,近乎冷感的白,五官英挺,帶着幾分禁欲斯文的幹淨氣。他不喜歡笑,反正至少認識到現在,她從沒見他笑過。一身黑白色系的校服穿的闆正,領口那排扣永遠一絲不苟地寄到最頂上,校服底下蓬勃的少年軀幹将短袖撐得挺括,無趣又死闆。
每次都會安靜地在她家門口等她回來給他換藥。每次給他換藥的時候,他都很安分,再怎麼疼也不多吭聲。
沈欣茹聽畢,仔細思考了會:“帥是挺帥,不過,太乖了,一看就是好學生的料,你肯定不喜歡的。”
容藝咬着指甲,語調漫不經心:“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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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着洗漱完以後,容藝熄滅燈光。
她睡在裡側,靠着窗戶,外面還在下雨,畢畢剝剝地打在窗台。沈欣茹睡在靠外面的那側,她睡眠質量向來很好,沒過一會兒就睡着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容藝有點兒認床。
是個多年前就養成的老毛病,改不掉。
容津死了的第三年,柳曼秀帶着她匆匆改嫁到魏山南家。那個時候魏山南還沒有這麼有錢,隻有一家三平米的面館,從早上四點開到晚上九點。
容藝第一次見魏山南,就是在他家的小面館。
他當時正埋頭燒面,一身的油煙味,忙得抽不開身。柳曼秀拉過她的手,把她叫到後廚的魏山南面前,指着魏山南讓她喊叔叔:“藝藝,快見過你魏叔叔。”
她縮在柳曼秀身後,眼睛睜得很大,嘴巴緊閉,沒叫出來。
魏山南卻先對她笑:“藝藝。”嘴角咧開,露出一個笑,很淳樸很老實的那種笑。
然後把手頭鍋裡的那碗湯面舀出來,特意盛在一個粉色的小碗裡,遞給她:“餓了吧,吃點兒。”
由着這件事,容藝對魏山南的第一印象其實不錯。
魏山南和柳曼秀沒有舉行正式的婚禮,隻是簡單扯了張證,一是小鎮人多口雜,柳曼秀不想太高調,免得讓人議論了去。二是魏山南實在太窮了,就算他執意要辦婚禮,柳曼秀也不讓。
婚禮那天,請了兩桌客,其中有一桌還沒坐滿。
所以後來離婚以後,魏山南想到這件事總會想不開。他總說他欠了曼曼一場婚禮,他對不住她。
魏山南那時雖貧困,但踏實肯幹。早餐店其實很累人,但魏山南每天都按時按點的起。柳曼秀也就看中了這點,再加上他一米八三的大高個,人雖糙了點,相貌卻很周正,便毅然決然地嫁了。
在魏山南家的日子雖然窘迫,但容藝卻過得還算開心,魏山南把她當親生女兒來疼。
為了方便早起做生意,魏山南在面館上層搭了個小隔間,歇夜的時候,就睡在上面。
容藝第一次來他家,就是睡在那上面。上面空間很窄,沒有床,隻有一卷單薄的床鋪。由于太低矮,隻能勉強躬着身子,稍有不注意,就會撞到頭。
隔間沒有窗戶,油煙氣久久不能散去,悶熱又壓抑。
面對沾滿污垢的牆壁,那是她第一次認床,也是第一次失眠。
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魏山南和柳曼秀的婚姻隻持續了兩年。離婚是柳曼秀提的。魏山南眼睛有點紅,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離婚後沒過多久,柳曼秀就又帶着容藝風風火火地嫁給了黎淳。和魏山南不同,黎淳雖沒個正經工作,但好在運氣不壞,憑借着拆遷得了三套房,日常就靠着收租,過得倒也滋潤。
容藝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穿着一身西裝。笑吟吟地跟她伸手打招呼:“哎呀,這就是藝藝吧,小姑娘長得真好看。”
容藝那時已經大了點,不再像第一次見到魏山南那樣局促。沒握他的手,隻是禮貌地笑:“黎叔叔好。”
黎淳手尴尬地懸停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強忍着沒有發作。他朝裡屋喊:“新言,還不快出來見見你阿姨和妹妹!”
沒人理他。
他更氣憤了點。
快步走到裡屋,推開房門:“小兔崽子,叫你半天不應,幹嘛呢?”
“吵死了。煩不煩?”一個明顯處在青春叛逆期的少年聲線。
容藝饒有興味地看過去。
一個戴着耳機的少年出來關門。目光猝然與她對視。
她遊刃有餘地展開一個熟稔勾人的笑:“嗨,哥哥?”
黎新言皺了下眉。
那是她和黎新言的第一次見面,不算太愉快。
那個時候的黎新言絕對想不到自己拽了十七年的臭脾氣,會一次又一次地在這個少女面前跌破底線。
他沒什麼好氣地把門重帶上,還順帶着毫不客氣地擰了門鎖:“少煩。”
黎淳啐了一聲:“跟誰學的臭脾氣。”說完以後,就意識到家裡還有别人在,于是又換了副嘴臉,笑着對容藝和柳曼秀說,“渴了麼,我去給你們弄杯茶。”
不知道為什麼,她第一眼見到黎淳的時候,就喜歡不起來。
總覺得他那一身西裝分外違和。
同樣的,她在黎淳家的第一晚也失了眠。
黎家的生活條件要遠在魏家之上,床墊軟的要命。可容藝卻翻來覆去睡不着。
第六感告訴她黎淳絕非善類。
後來她的第六感也果真應驗,黎淳好賭,是個僞君子,把那三套房輸了個一幹二淨。之後就天天用酒精麻痹自己,借着打柳曼秀出氣。
而與此同時,魏山南的小面館生意卻越做越好,小面館也慢慢擴張,變成大面館,之後又變成小飯店,小飯店又擴大,成了大飯店,之後大飯店開了分店,成了明晃晃的酒樓。
想到這兒,容藝輕歎了口氣,兀自翻了個身。
沈欣茹睡得很熟,她明天還得早起去上課,容藝動作刻意放輕了些,生怕弄醒她。
現在她面朝着窗戶,窗沿外面雨點在敲打,有一陣沒一陣地落在玻璃床上。
她閉着眼睛,直到淩晨三點左右才隐約有了點睡意。
她做了個很奇怪……的夢。有關遊賜。
夢裡面,他垂着手站在她的床邊,他沒穿校服,而是換了件白色的寬松背心,露出好看緊實的肌肉線條,和平時完全是兩個人。
雨下的很大,幾乎快要将這座破舊的小平房完全覆滅。牆面上浸潤着潮濕的水珠,室内空氣悶熱潮濕。
就連他的發梢都是濕的。
他輕張着嘴,慢條斯理地咬字:“太潮濕了。”
沒有主語。語意指向暧昧不清。
容藝盯着他的臉,沒來由一陣心悸:“這兒有什麼的,比這破爛的房子我都住過。”
饒是這麼說,她還是莫名覺得慌亂。
起身去推窗戶,想要讓風進來一點。
卻發現,窗戶被鎖死了。
她拍打着窗戶,水珠嘩嘩落下,砸在玻璃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回頭再看遊賜的時候,他還是站在那,手上打着繃帶,潮濕的黑色碎發遮過眼睫,有一部分向下刺着眼睑。
他膚色冷白,帶着一種病态極端的消極。
容藝覺得自己在出汗。
她看向他。
一片脹熱潮濕中,他輕撩起眼皮,一字一頓地反聲诘問:“真的不喜歡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