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的篁蘊公館别墅區。
少年洗浴完畢,推開起霧的玻璃門。他發梢潮濕,還在向下淌水。一張面容清隽斯文,眸色很冷,沒有多餘的情緒。
手機系統自帶的鈴聲在響。
遊賜邊喝水邊捏起手機。
漆黑的屏幕上亮起那個“溫”字。
他修長的指節在屏幕上點了下,滑動接聽。
“祖宗啊,你總算接電話了。”
對面是溫書穎的聲音,她雖然沒比遊賜大幾歲,但卻是他名義上的小姨。
遊賜不緊不慢地喝完水,坐回到書桌前。
他心不在焉地聽,手指卻抽出一本泛黃的牛皮本。今天的記錄還沒寫。
“你什麼時候回平禮啊,祖宗。”溫書穎剔了剔新做的美甲,看上去滿意極了,“你該不會打算一直待在那個十八線小縣城吧?”
“到底要說什麼。”
房間裡隻點着一盞睡眠燈,光線并不充裕,外面在下雨,遊賜看了眼窗戶,窗幔在起起落落地飛。
他一向對人對物缺乏耐心。
除了容藝。
“……給我收收你那個少爺脾氣。”溫書穎被噎了一嘴,然後才扯回正題,“你外公外婆想你的很,有什麼時間就多回來看看吧。”
“再說。”
遊賜喉結上下滑動,“挂了。”
當年他母親溫書顔執意要嫁給遊銘,幾乎是跟母家斷絕了來往。
這些年溫父溫母年紀稍長,小女兒溫書穎又遲遲沒有結婚,老人家深感蕭條,才想起這麼個外孫來。
所以遊賜對他們其實并不親。
“等會!别挂!一天到晚聯系不上個人,好不容易接一次電話挂那麼快幹嘛?你是真想把你小姨氣死啊?”
溫書穎捏了捏眉心,有點頭痛,“我姐脾氣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臭脾氣。”
吐槽歸吐槽,溫書穎接着說:“你知不知道遊銘要再婚的事啊?”
“知道。”燈光映在遊賜眼睛裡面,折射出冰冷的色澤,“他的事情,我管不着。”
“……”
溫書穎還要說什麼,電話卻已經被挂斷。
她自小就是被泡在蜜罐裡長大的小公主,有着溫父溫母全心全意的寵愛,敢這樣給她臉色看的,恐怕除了遊賜以外,找不出第二個了。
她實在想不明白遊賜為什麼要放着好好的平禮不待,非要待在那個潮濕雜亂的小破城市。改天空了,她一定要親自過去看看。
挂斷電話以後,遊賜随手将電話扔在一邊。
他目光垂着,打着繃帶的手輕按住牛皮本,将它攤開按平。
本子已經有了些年歲,是他來到伏海鎮買的第一件文具。
紙張因為寫的字太多太用力而起着凹凸不平的褶皺。
他翻到嶄新的一頁。
受傷的是右手,雖然有在慢慢恢複,但是捏筆寫字還不是很方便。握着鋼筆的時候,手心還是會因為牽扯而傳來細密的疼痛。
他睫毛垂着,閉着眼睛想了會。
提筆開始寫:
5月24日。雨。
她今天穿了一條之前沒見過的裙子。紅色格子。……很襯她。
紮了丸子頭,也好看。
身上有陌生的香煙味道。她說是去了網吧,要參加一個比賽。
……她和朋友在聊别的人。又是那個人。
字迹寫到這裡突然停頓住。
墨水氤氲開來。黑色的,暈開在泛黃的舊紙頁上,很刺眼。
寫不下去了。
各種複雜的情感在心髒堆疊。酸澀、不安、刺痛。他擱下筆,再擡起頭的時候,眼睛有點紅。
他起身抽了支煙。
站在落地窗前,窗紗在搖晃。他身影颀長,投落下一片晦澀的影子。
外面下着雨,深夜暮色裡,一股潮濕泥濘的味道。窗戶下的一樓,開着栀子花,白淨又皎潔。
風潮濕鹹澀,夜色裡,他黑色的碎發垂落着,顯得面孔更加冷白陰鸷。
修長的兩指夾着煙尾。煙圈紛紛擾擾,吞吐着潮濕難言的心事。
單薄的黑色短袖貼着他好看的鎖骨。眉頭輕蹙着。
他其實沒什麼煙瘾。但太過煩悶不安的時候,會一根接一根,沒完沒了地抽。
上次像這樣不間斷地抽煙,還是因為唐煜那件事。
容藝和他不一樣,他有着強烈的自我約束力,喜歡一個人就會把對方當做無法割舍的執念。而容藝根本不懂喜歡是什麼,她權把這一切當做有趣的遊戲。
唐煜對她示好,搖尾乞憐,日複一日地展現體貼和關心。她居然就這麼輕易地被打動。
他不喜歡她這樣。于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替她解決了唐煜這件麻煩事。
像這樣的事情,還很多。容藝的爛桃花,有一半是他替她擋走的。他不介意再多一個盛銳。
煙灰落下來,燙了一下手心。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打着繃帶的手。
容藝說,他恢複的很快,很快就會好了。
但他并不想好的那麼快。
抽完煙,情緒才稍微鎮定下一點。
房間裡布滿了監控,他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要盡可能地抓住想要抓住的東西。而容藝偏偏是一隻熱愛自由的蝴蝶,這是他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意識到的事。
他靜坐了會,複又擰開筆蓋。
沒什麼波瀾地把剛剛暈了墨的字迹劃掉。
繼續寫:
她問要不要送我回來。我說好。
下過雨的路很潮濕,她走在前面。走得很快。
她走在我的影子裡。她都沒發現。
她開車很急。不放心。
有點想念昨天。以及,期待明天。
-
醒來的時候,沈欣茹已經去上學了。
她動作太輕了,容藝都沒發覺她是什麼時候起床的,本來是想趁着她去上學的時候跟她一起出門的。
不然隻留她一個人面對趙蘭,多少都有些尴尬。
沈欣茹家的床很柔軟,一想到現在下去就要和她媽趙蘭尴尬對峙,容藝索性擺爛,側過身子繼續眯了會。
可一閉眼,夜裡做過的夢就又清晰地湧上來。
她噌地一下坐起來。呼吸有些急促。
什麼鬼?她怎麼會夢到遊賜啊……
而且還是那種夢。
她揉了下頭,确定自己沒有發燒。
得,睡不去了。
隻能起床去洗漱。
洗漱完以後,容藝換了件黑色的短T,之後才謹慎地下了樓。
好在趙蘭正在和一個客人唠嗑,兩人邊嗑瓜子邊聊得正歡,注意力完全沒放在她身上。
她路過趙蘭身邊的時候,還是很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趙阿姨,我走啦。”
趙蘭連個鼻孔都沒朝她,倒是那個客人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容藝走出卷閘門之後,兩個人的交談隐隐約約漏進她的耳朵裡。
“這不是那個柳曼秀家的女兒嗎?昨天在你家啊?”
趙蘭覺得晦氣:“别提了,我家那個小的,上趕着把掃把星把家裡帶呢。”
容藝眉心跳了下。沒停留,兀自朝她的小電瓶車走去。早晨下過雨,現在雖然停了,但路面還是有些潮濕。
她跨坐上坐墊,才發現後視鏡柱上挂着那個白色頭盔。
昨天是遊賜給她系的,她摘下來以後,就随手挂在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