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三月比林奚想象中冷一些,尤其今天還落了雨。
她撐着傘站在隊伍最前面。
霧氣,從遠處的西村湖飄過來,包裹住前來吊唁的人群。
那枚暗棕色的骨灰盒,被小心翼翼移進壁龛,待放穩了,她才收回視線,垂下眼皮,放下手中一簇花,對面前的墓碑鞠躬,再默默移到一旁。
很快,人群動起來,動作一緻,獻花、鞠躬。
所有零星的交談都悶在雨幕裡,中英文摻和着,壓抑而肅穆。
西村墓園并不對外開放,到場的全是林家生意場上客,太多客套的寒暄反而虛僞,衆人心到神知,不一會就陸續離場了。
林奚和他們一一告别,她的耳朵快被“節哀”這句話磨出了繭子,冷不丁聽到一句不一樣的。
“我來晚了。”
緩慢低沉,肯定句。
這嗓音林奚太熟悉,頓了一秒,擡高傘沿,果然是路清讓。
他穿着一身素黑的正裝,撐着傘的手骨節修長,半張臉隐匿在傘的陰影下。
雨越來越大,無聲砸進草皮,升騰起更重的水汽,與陰冷的霧氣攪合一起。
林奚稍一擡眸,淡淡開口:“路總事情多,理解。”
路清讓似乎是預料到了她的冷漠,并不惱:“下半年就回國?”
此話一出,林奚盯住對方眼睛,臉上浮起薄薄一層怒氣,不回答。
陰雨連連,整個墓園都被籠罩在渾濁的水汽裡,光線并不好。
時間在對視中流淌,既快又慢。
林奚不知道兩個人這樣站了多久。她從小就不如路清讓有耐心,又礙于場合發作不得,隻能作罷。
拉低雨傘,不帶情緒地作别:“我要去見爺爺。”
“我和你一起。”
路清讓這話咬着林奚的尾音,十分急促。
林奚身上那層殼突然碎了一塊,嘲弄道:“路總三百六十五天,沒一天不忙,忙得連個假期都抽不出來,這樣的場合也遲到。”
面前人在生氣,可路清讓斜了傘柄,往下遮了遮,溫潤笑了:“奚奚,我知道錯了。”
“小賤人——”
一隻手倏的從林奚身後伸出來,一把扯掉她的傘。
細密的雨,霧蒙蒙一團洇濕她的頭發。
西村墓園是私立墓園,園裡各碑刻着書本中才能見到的人名,因而出入通行極為嚴苛。
兩人被這意外驚了一下,路清讓先反應過來,一把拉過林奚,倏地擋她身前:“安保呢?!!”
林奚剛剛晃了神,這下徹底清醒,從厚重的霧氣裡辨出了眼前人。
“劉華榮?”
安保人員慢了半拍,這才一邊一胳膊地鉗住她。
劉華榮動彈不得了,陰恻恻看着林奚笑:“不讓我參加葬禮?我也是你爸正兒八經娶回家的!”
“放開她吧。”她把沾了雨絲的頭發别到耳後,挂上冷笑:“在林家墓碑前,你嘴巴放幹淨點。本來林家祖宗就對你有意見,這下新仇舊恨,他們今天夜裡就得去找你。”
劉華榮嘴唇一白:“你少吓唬我!”
随行人員已經撐開了新傘,林奚擺擺手,還是站在路清讓傘下,“誰送你進來的?”
劉華榮也在林家大小場裡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對這個問題性質心中有數,脖子一揚:“你管誰送我進來的?!”
她嘴上不服軟,但士氣明顯弱了:“你在國外待這麼多年,這林家股份都給了你,憑什麼?!下賤——”
“不然,你覺得該給誰?”
話從路清讓嘴中出。
林奚回頭看他,這樣的路清讓她甚少見,冷得像把刀,在人心頭上一字一道口子。
劉華榮縮了縮脖子:“你一個養在林家的,都敢這樣跟我說話了?我把你養這麼大……”
路清讓淺笑,利落打斷:“我是林爺爺養大的。”
劉華榮不想跟他糾纏這些陳年往事,她目标明确,轉向林奚:“你别覺得回來掌控林家,自己就多有能耐似的……”
林奚的耐心終于告急,掃過劉華榮那張塗了好幾層的臉,快速結束對話:“謝謝你誇我有能耐。”
劉華榮:???
說完,她不顧劉華榮瞠目結舌愣在原地,轉身離開。
路清讓也一怔,随即反應過來,撿起地上那把林奚的傘,跟上去。
但未走出幾步,林奚突然又止住腳步,轉過身,伸出一根手指,面無表情地劃過三名随行人員,說給路清讓聽:“不是我說,林修花在這些人身上的錢,有點浪費。”
林奚的車停在園區的小路邊,司機等候多時了,見到林奚過來,趕忙拉開車門。
“林小姐,”他看着跟過來的路清讓,有些不知所措,試探性地問,“路總,您要?”
林奚蹙眉,扭頭看身後的路清讓,“你的車呢?”
路清讓溫文爾雅攤開手:“我國内的司機難道還要跟我來紐約?”
林奚臉一黑,他這是要蹭車?
還沒等她表态,路清讓已經拉開另一側車門,坐了進去。
林奚沉默着也坐進車裡。
她累到極點。
從兩周前林大爺爺身體各項指标亮起紅燈開始,她和林修就開啟了戰鬥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