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團人事變動、股權處置、公關新聞,到與關心海外林氏的各界人物打交道,幾乎是整整兩周沒有睡一個安穩覺。
準确來說,林修是海外林氏的繼承人,她不過是個幫忙的,拿着自家爺爺的“尚方寶劍”,用不着親力親為。但或許是爺爺不方便跨洋而來,出面為自己的親哥哥主持葬禮,于是給林奚下了“面面俱到”的命令。
不管怎麼說,累還是有一點好的——它抽空了林奚身上所有對生命遲暮的悲戚。
剛剛跟劉華榮對峙完,最後一絲精力也徹底耗盡。
林奚倚在座位上,頭抵着車窗,實在沒力氣多說一個音節。
路清讓将她的疲憊盡收眼底,下意識想伸出手扶住她,指尖一頓,又縮了回去。
“錯哪了?”
她突然這麼問。
路清讓言語溫軟:“不該這麼久沒來看你。”
隻這兩句,兩人便心照不宣地不再講話。
察言觀色和當個聾啞人是司機必備職業操守。
司機攥着方向盤的手出了一層汗,大氣也不敢出,拼命假裝自己不存在。
車内隻能聽見細微的空調送風聲。
車子在跨海通道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穩穩開進一座私人小島。
林奚睡得很沉,司機猶豫着要不要叫醒她,路清讓擺擺手,示意他先下車。
車門輕扣上的一瞬,林奚驚醒:“到了?”
路清讓點點頭。
她迅速拿起手袋,打開車門:“你不該任由我睡着的。”
林老爺子已經在書房等很久了,面上卻看不出一絲煩躁,坐在書桌前從容地翻着一本英文書。
他頭發全白,穿着質地柔軟的黑色西裝,看上去帶着中山裝的韻味,氣質不像是商人,更像個儒雅的學者。就連眼珠也沒有半分老人的渾濁氣,可唯一讓人不敢輕舉妄動的,也正是這雙眼睛帶來的壓迫感。
林奚被爺爺的秘書領上樓,路清讓緊随其後,兩人坐定後,秘書退了出去,輕輕掩上了門。
“劉華榮來了?”林老爺子合上書,這才擡起頭。
路清讓點頭,恭恭敬敬說了聲“是”。
“怎麼處理的?”
“她是瘋子,又不是傻子。從國内鬧到這,搞出這麼大動靜,難道隻是為了罵罵我?”林奚撇撇嘴,難得一見的小孩神情。
林老爺子笑了:“你倒是明白。她想見我,直接送我這裡就是。”
林奚是真的體力透支,她的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撒嬌的口吻:“爺爺,您要問話明天可不可以?我已經兩周沒睡好覺了,您也心疼心疼自己親孫女嘛。”
說着,她往路清讓身上一斜,借由着他的力量支撐自己。路清讓一下繃緊身體,臉上閃過一絲局促。
林老爺子眼裡的笑意突然消失了,又恢複一貫的清冷:“這種事,我以前教過你。”
林奚不得不坐直回來,認真回話:“送她進西村墓園的司機我剛剛開掉了。”
“就這樣?”
爺爺意有所指,林奚一時有些怔愣。
“我說過,風雲全是人攪弄起的。我們這樣體量的集團,你要鑽營的,是人心。”林老爺子面有愠色,語氣愈發重了,“你可以不會業務,但你要辨得清、識得準懂業務的人,知道什麼人能用,什麼人絕不能留。仁慈壞大事。”
林奚垂下眼皮:“所有給劉華榮遞信息的人我都會處理掉。”
“從航班信息開始,看看她往公司塞了什麼人。”老爺子冷哼一聲,“市場資源就那麼些,别人可日日盼着我們出錯。林家一倒台,瞬間就會被撲上來的餓狼四分五裂,在你眼裡,這是小事?那我真是白教你這麼多年!”
林奚心中有虛,她确實因為心力交瘁,在車上睡了過去,無暇善後劉華榮這個插曲,不敢應聲。
“有的人堪用,因為他有利用價值,但有的人能留在身邊,是因為他忠心。拿着你的錢辦着别人事的人,哪裡都留不下。”
林老爺子看了一眼路清讓,又低頭翻起手上的書,不冷不熱:“她的随行保镖是你選的吧?”
路清讓不吭聲,整個人大寫的難堪。
“今天保镖人呢?我是該說你失職,還是該說他有二心?”
“爺爺!”林奚站起來,走到書桌旁,晃林老爺子的胳膊,“我長記性了,真的!”
老爺子也緩慢起身,看着林奚眼睛下烏青的陰影,歎了口氣,語氣軟了:“給你兩個小時準備,今晚回國。”
“今晚?!”
怎麼這麼突然?
林奚觸電般縮回手,按下心頭不妙的第六感。
“我把你的婚期提前了。”
他講得雲淡風輕,林奚臉色一瞬難看:“爺爺,我……”
老爺子置若罔聞,兀自走向門口。
路清讓為他拉開書房的門,老爺子背對着他們:“奚奚,你現在做的這些事不要忘了,我死了你還要再做一遍的,”頓了頓,像是身不由己的喟歎,“隻怕還要更麻煩。”
這個時候,他隻是個老人。
路清讓關上門,回頭看着林奚。
她像是被什麼從内到外整個敲碎了,但是那種不可名狀的痛苦,卻瞬間在他的身體裡翻滾起來。
林奚回神,走到路清讓面前。
路清讓溫柔笑笑,勉強安慰:“你跟秦勝想要什麼樣的婚姻關系,都能一拍即合。”
聞言,林奚眼神冷了,掠過他的臉。
路清讓瞳孔一抖,默不作聲,模糊不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