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這樣一個在百年風雨中沉浮不倒的家族,靠的不是手段,是投資眼光。
起初,林家從事的是洋行業務,做的是水陸碼頭的海外貿易,還于清末成立了林繁公商号。
自林家外銷的瓷器,造型精巧,種類繁多,一時間成了英吉利上流新貴的追捧,這次的投資選擇,讓林氏商業正式占據各大商埠。
随後,整個家族便蒸蒸日上,開始投資船塢、礦務、鐵路。
等傳到林奚曾祖父一輩,林太爺爺謹記祖上留下的“經世愛國”家訓,建國後為支援邊疆建設,悉數家産捐贈出去。
一番旗鼓重振後,林氏兄弟一個于内穩固,一個向外擴張,奇迹般開創了家族新局面。
這是林奚在七歲時接受的繼承人教育第一課。
林老爺子講到這,反問林奚:“什麼是投資眼光?”
林奚似懂非懂,天真搶答:“什麼賺錢就做什麼!”
林老爺子笑了,摸摸她的頭,“你說得對,但我們投的,是人。”
這下林奚不明白了,她眨眨眼,“什麼人?”
“買你東西的人,不想買你東西的人,賣你東西的人,用你東西的人,允許你買賣東西的人,總之,全部。”
七歲的林奚并不明白,但今時今日的林奚,對當年爺爺的話中緣曲,再清楚不過。
她不逃避婚姻這件事,隻是她貪心了些。
這麼想着,突然聽到正廳響亮的一聲問好。
“二爺爺!”
林修兩步跨進大門,“我剛處理好爺爺的事情就趕過來了,奚奚今晚就回國嗎?”
“等下就走。”
林老爺子坐在沙發,沖他招招手。
他身後站着三五個工作人員,訓練有素,各自盯着自己的方向,沒有任何多餘的眼神。
林修和林奚是最像林家人的兩個孩子,或許是喚起了林老爺子什麼回憶,他難得叙起家常:“你爺爺也算解脫了。不知我……”
“二爺爺,”林修坐下來,“您是林家主心骨,可不能退休,也正好讓奚奚多玩幾年。”
林老爺子無可奈何地拍拍他的手:“你姐姐回德國了?”
“是,她說她的研究耽誤不得。”
老爺子和煦笑笑:“你爸媽要頭疼了。”
林修聳肩:“她确實更愛學術一些。”
林奚将兩人對話聽了個囫囵,等祖孫倆聊得差不多了,她才知趣地從内室走出來,路清讓陪在她身邊。
“安排好了?”老爺子笑問,并不看旁邊人。
“護照資料我都随身帶着。”林奚答。
林修送行,車子開到機體下,他在昏沉的夜色裡用力抱了抱林奚。
林老爺子看在眼裡,似是欣慰,不摻和小輩間的對話,路清讓亦步亦趨跟着他登機。
“也不是非做不可,看我姐不就獨樂樂,哪管什麼公司事。實在不行,我這海外産業都給你。”
這是個生在國外、長在國外的孩子,好不容易用不甚熟練的中文講了回複雜句式,林奚啞然失笑:“聽起來不錯。”
“我說真的。”
“大權在握挺好,我也說真的。”
她身後遠遠的機場燈忽的亮起一片,流動的光影映着她泠泠臉龐。
夜色溫柔。
林家走到今天不容易。
内地雖說是林家的大本營,但實業賺不了幾個錢,海外林氏才是真正直接和錢打交道的,從銀行、基金、保險,到信托、期貨、資管,營利非實業能比。
但這就像是林家有意而為的戰略,經濟景氣時自然金融為王,可一旦發生經濟泡沫,實業定生死。
因而,林氏兩支表面分屬兩個獨立集團,暗中卻抱得很緊,教育後代也是拿家族榮譽說事。林家孫輩本就稀疏,能撐得起場面的更是挑不出又一。林修從來都是和林奚有那麼點惺惺相惜的,今晚甚至莫名帶了許悲壯。他整了整身上的西裝,鄭重伸出手:“親愛的妹妹,合作愉快。”
一登機,林奚終于能好好睡上一覺,迅速裹上毯子,把自己埋進枕頭。
路清讓在前面會議桌看一疊資料,勾勾畫畫,時不時和老爺子低語幾句。
不知睡了多久,再睜眼窗外依舊沒什麼天光,隻剩路清讓還在工作。
林奚擠到他身旁,掃了眼桌上資料:“歐區的并購案也需要你親自跟了?潘爾呢。”
“林爺爺對這家公司很是重視。”路清讓放下筆,扯松了領帶,把文件遞過來。
林奚并未接手。
在爺爺眼皮子底下,沒有他的屬意,這個行為不妥。
路清讓看出她的顧慮,不露痕迹地抽回手,有意無意地在項目名稱處用食指敲了兩下。
林奚視線看似随意,實則仍不動聲色地停在了那份資料上。
兩秒後又快速移開,隻看面前人。
其實已經半年未見了,一碰面就是兵荒馬亂的場合,全是殃及池魚的情緒發洩。
此時的安靜在蠱惑人心。
路清讓是來參加葬禮的,因而着裝尤為正式。
此刻褪了西裝外套,隻剩一字領襯衣,搭配黑色領帶,鄭重地打了個溫莎結。
襯袖挽到小臂處,莫名禁欲。
這兩周,路清讓并不比林奚休息多,他有張眉眼分明的臉,此時熬得眼角泛紅,下巴上是這一晚冒出的胡茬。
林奚伸出手,鬼迷心竅地摸上去。
路清讓向後一靠,任由她摸來摸去。
從他的眼角摸到耳朵,又繼續往下,一路滑倒喉結,終于被路清讓一把制止。
“别鬧。”
他知道她不是什麼旖旎心思,但他依然緊張起來,攥緊林奚的手,不讓她再玩了。
“奚奚,”老爺子不知何時醒了,從後艙踱過來,“等下秦勝來接你嗎?”
似乎是刻意這樣問。
林奚倏地抽回手,搖搖頭。
“這小子,我跟他講過你回國時間。”看似不滿,語氣卻沒半分計較。
“他和年年也剛回國,且有的人拜訪呢。”
“哦?李家那丫頭?”老爺子似乎對這個話題饒有興趣,坐下來,“我記得她,你們仨從小一起念書,就屬她最皮。”
提起李年年,林奚的話不自覺變多:“爺爺,那你記得火警警報器那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