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勝繼續攪着他鐘愛的洋薊黑松露湯,不疾不徐,“是,畢竟剛剛這屋子就我一個人,還有個就不知道是什麼——”
“你要死!”
李年年不吃了,舉着叉子瞄準秦勝。
林奚按下她的手,“多危險。”見李年年噘嘴,又補充,“你就該拿這叉子,直接沖着他的臉飛過去。”
秦勝丢了手中湯匙,向後一靠,懶懶散散扯起嘴角,“跟我玩姐妹情深這套是吧。”
“說正事,”林奚坐下來,“明天一早要見秦爺爺,今晚就得飛北京。”
秦勝一揚下巴,耍賴,“就身上這套衣服,沒得換。”
林奚白了他一眼,“穿什麼讓哪家店給你送來。”
他不做聲了,擺弄手中杯柄。
李年年終于有機會報剛剛的奚落之仇,滿是同情地陰陽怪氣:“你加油哦!别被秦爺爺罵得太慘!”
秦勝瞪她:“你知道‘兔死狐悲’怎麼寫嗎?有本事等下你别回家。”
李年年偃旗息鼓,嘴硬:“你可真有文化。”
秦勝嘲諷回來:“跟你比綽綽有餘。”
眼看着又要拌起嘴,林奚不得不做出“打住”的手勢,一錘定音:“年年回家,秦勝和我準備一下去機場。”
連着幾天腳不沾地,也不知道是不是離地幾萬英尺的原因,林奚胸口發悶。
秦勝一登機就拉下遮光闆睡覺,像具剛剛出土的、還沒來得及适應現代文明的木乃伊。
林奚對他的抵觸心中有數,畢竟秦爺爺在他們後輩眼中簡直稱得上“專斷”的代名詞。
那個秦勝剛剛接手的酒吧,林奚腦中的盤算一刻不停,最好直接在她這個層面就處理好,能瞞着長輩就瞞着吧,他們三人“沆瀣一氣”的事也不差這一件。
秦、林,再加上方、宋,四家原是故交,真要往上追溯,得論到戰争年代了。
但老一輩人的事,爺爺絕口不提,林奚知道的并不多。
倒是李年年笃定認為,他們這些長輩之間必定有個愛恨情仇的往事。
不然,為什麼宋奶奶嫁進林家後,老一輩就不怎麼打照面了呢。
她對自己的這項推理言之鑿鑿、信誓旦旦。
林奚不關心這些,對李年年純火爐青的八卦思維更是不予置評。
畢竟各家深耕的領域大相徑庭,隔行如隔山。
長輩間來往幾近于無,但她對秦家倒是熟悉得很——有一年春節來拜禮,莫名其妙就掉進了南院的湖裡,連帶着冰殼子被人撈上來,在秦家養了好幾天。
一大早被接進秦院,林奚一眼瞧見正在側院踱步的秦老爺子。
零度左右的天,秦老爺子隻穿着件毛背心,精神矍铄。他作息規律,雖已年邁,說話仍舊中氣十足,“奚奚來了。”
林奚指揮人把禮物送進屋,上前挽住秦老爺子胳膊,親親熱熱叫人:“秦爺爺。”
她一改平日冷臉,整個人笑得甜膩。
秦勝在一旁無語,秦老爺子見狀又要展開一場“關于改造秦勝同志作風散漫問題”的思想教育會,被林奚不漏痕迹切走了話頭:“秦爺爺,您看我和一年前變化大不大?”
老爺子揮手招呼他們屋裡說話:“不錯,又穩重了些。”
秦勝心裡诽謗,她這樣算穩重?
老爺子背後長了眼,一回頭,呵斥他:“站有站樣!”
秦勝規規矩矩不再動彈,聽林奚和爺爺聊天,可聊着聊着,話題又圈圈繞繞回了他身上。
“這小子沒個定性,擱以前準吃敗仗!”
秦勝木着臉,一聲不吭。
林奚作勢要打圓場,被秦老爺子截斷,繼續訓呵秦勝:“昨兒我讓你給你爸媽打電話,打了沒?”
秦勝眼睛往窗外瞥,秦老爺子随之望過去,隻瞧見對鳥在玉蘭上蹦來蹦去,他氣火攻心,猛地提高音量:“是!他們對你關心少,但畢竟是你父母,這麼辛苦不都為你?!讓你打個電話跟要你命似的!”
秦勝依舊不講話。
他這樣子無異于火上澆油,秦老爺子氣過頭了,老生常談的罵法:“你念的那個什麼法律,都學會什麼了?念到最後不還是狗屁不通!”
空氣都稀薄了幾分。
林奚望向秦勝,他繼續沉默,注意力似乎全在窗外那兩隻不知名的鳥身上。
畢竟客人還在,老爺子顫着氣緩了會,隻看林奚:“你要多管管他!”
林奚終于接上話,連忙道:“秦勝心中有數,您得給他一點發揮的空間。”
秦老爺子又繃起臉:“不用給他打掩護!”
終究還是說到了兩家婚事。
“我和你爺爺商量過,近期先辦個訂婚宴,禮賓那邊還在挑日子,确定好通知你倆。”
明明是自己的婚事,搞得她像個來賓。
林奚面上淺淺一笑,心中千回百轉。
秦勝終于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為什麼突然提前了?”
老爺子神色一凜,秦勝再次閉了嘴。
午餐也在秦家吃,都是些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看得出來是特意為他們小輩燒制的。
秦勝一直心不在焉,期間又被敲打了幾次。
林奚安安靜靜吃飯,時有幾句幫着秦勝圓場,一頓飯吃了什麼倒全然忘了。
從秦家出來已是下午,硬币大的太陽搖搖晃晃挂在天角,昏黃一片。
秦勝上車後長舒一口氣,神經松弛開,自作主張拍闆:“沒吃飽吧?走,帶你吃頓好的去!”
像有雙大手往空氣中撒了把沙子,遠近行人都影影綽綽的。
林奚看向車窗外,幻覺有什麼被她吸進了胸腔,一呼吸就能感受到粗糙的空氣質感。愣了好一會才問:“去哪?”
秦勝遞過來手機:“請客的人這不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