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十七分,今日輪值的司機終于結束了深夜加班。
車門關閉前,他望了望獨自坐在駕駛位的路總,想說什麼,又默默咽了下去。
路清讓的車停在半島樓下,沒有要走的迹象。
這個時間的夜晚,最像童話書裡說的那樣好看。
有個大手往夜色裡丢了顆糖果。
霓虹燈作糖心,東南角那抹墨裡摻藍的天光就是包裹一切的透明玻璃紙。
路清讓胳膊抵在方向盤上,無心良辰美景,隻捏着鼻梁緩解疲憊。
手機丢在扶手箱上無線快充,屏幕一直忽閃。他又掃了一眼,終于忍無可忍回了消息:劉小姐,我最近很忙,就不打擾了。
這話說的,到底誰打擾誰。
撂下手機的那一刻,他猛然看到一則被吞掉的短訊:林董問,林小姐的傷怎麼樣了。
一個小時前發來的。
路清讓喉嚨一緊,迅速降下車窗去打量司機的身影。
人早就走了,什麼也看不到。
他回過神,從後座取出醫生診斷,一字不差地輸入手機。
那邊也很快回複,隻四個字: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什麼?
說話的人打啞謎,謎底卻雙雙心知肚明。
下不為例故意把相親局約在了夜場裡,下不為例在公開場合和林奚走得太近。
窗戶還大敞着,冷得人戰栗。
路清讓卻依然悶得喘不過來氣,心煩意亂地扯松了領帶。
還是呼吸不暢。
幹脆直接把領帶從領口抽出來,扔到副駕上。
然而從林奚這個高度向下探,隻看得半明半暗的城市道路,半寐半醒的城市燈光。
江邊霧氣漸起,什麼人都看不見。
她快速合上落地窗,吃過藥,困意襲來,褪了衣衫便跌進夢裡。
隻是這一夜醒了數次,又怕碰到傷處,睡得戰戰兢兢。
早晨一起來,她就發現全身肌肉僵硬無比。
想着晚上要參加商會,怕是吃不好了,便認認真真吃了早午餐。
酒店人員來收餐時,經理過來問:“林小姐,樓下有位梁醫生要見您。”
“梁文平教授?”林奚稍感意外。
“是,說是林董給您約的檢查。”
林奚反應過來,下意識去摸腰上的傷,“麻煩請他上來吧。”
梁文平跟着林老爺子三十多年。
從林家醫生團隊裡的實習醫一直到團隊負責人,做全科醫生做到業界大拿的位置,專科水平毫不遜色,其中一半靠梁文平的刻苦,一半靠林家在培養自己健康團隊上的一擲千金。
醫生、秘書、司機、安保,這幾乎是所有家族最上心的四件事。
都是貼身的人,不僅要舍得花錢,還得花到人心裡。
梁文平就稱得上是林老爺子一手打造的“用人藝術”代表作。
口風嚴實,忠心度絕非一般人能比。
林奚開了門禮貌迎接,也有心試探:“梁教授,好久不見。爺爺怎麼突然要我做檢查?”
梁文平帶着團隊成員,推着幾個醫用檢測儀小車擺了一客廳,語氣熟稔地回:“這不是常規檢查嘛,小胡醫生又沒跟你回來,這個月可不就我來了嗎。”
他調試起設備,半開玩笑:“等你舊金山的團隊回來,想約我還約不上呢。”
林奚隻能跟着附和,眼睛卻去瞥吳江,吳江輕輕搖了頭,示意她沒跟林董彙報昨晚的事,林奚稍稍穩了心。
“這怎麼搞的?”梁文平檢查起她腰上的傷。
“不小心磕了一下,”林奚有些尴尬,試圖岔開話題,“爺爺最近身體怎麼樣?”
梁文平脫下醫用手套,頓了頓,不疾不徐:“老爺子可比你作息規律。”
林奚幹笑兩聲,一時無話。
梁文平隻得以長輩口吻唠叨:“軟組織挫傷挺嚴重的,你這個樣子怎麼參加晚上聚會?”
林奚擺擺手,不以為意。
怎麼參加聚會?
當然正常參加。
梁文平一走,她在衣帽間挑選兼具線條與舒适的衣服。
沒有家政團隊跟着到底花了些時間,最後挑了身Yigal設計師從美國寄來的純黑V領連身褲。
這樣不需要嚴肅死闆但又要自在得體的正式場合,勉強合她心意。
最主要是遮傷。
隻要她神色如常,這點問題哪裡看得出來。
香江商會是必須要參加的。
那些大型活動都是擺給外人看的,反倒是越小、越沒名頭的活動,越重要。這是生意人的共識。
一進場,她就被嚴陣以待的侍應生迅速帶至小院的餐間裡。
院外是三步一個安保人員,房間内則是會議桌式的餐桌,常例分餐,座位大有講究。
林奚該随爺爺落座,但人都還沒到場,她權衡一番,索性先站着應酬。
這一類聚會有一點好,守時是大家的共識。
十分鐘後,人陸陸續續坐齊。
倒也都是平日常見的熟面孔,除了三五個臉生的年輕人——能被帶過來的,不是繼任就是被選中的培養目标。
全被特地推到她面前,亦真亦假的話混着說。
“你們相互還不認識吧,這是我兒子,這位就是我常跟你說的林奚”或者是“介紹一下,我侄子,能力一般般,比不上你喲。”
林奚禮貌客氣地接下恭維,再淡定恭維回去。
終于等到爺爺姗姗來遲,她馬上停下交際,快步走到爺爺身邊。
林老爺子拍了拍她的肩,慈愛笑笑。
論資曆,林家不是最深的,但論年齡,所有人都要給林老爺子這個面子。
衆人起身迎接,老爺子淡定揮揮手:“吃個晚飯而已,搞那麼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