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快到了,我得去祭拜我父母,一年多沒去了。”
這一年多來,夏城公墓的安甯園一直派人看守着,以免被人實施報複,破壞墓園。
好在沒出過事故,安然無恙。
這些凜冬從沒告訴夏晝。
夏晝站在露台上,望着遠處那片碧綠的海,生出了濃濃的不舍。
這是一個宜居地,卻宿命般地不屬于自己的栖息地。
她不得不回去了,祭拜父母,同時接受新的任務。
這還得多虧了成灼的提醒。
他說,“春天來了,西郊的山開滿了牡丹花。”
“牡丹花開,我們再見。”
這是老李在台島醫院離開前留下的暗語。
“好,我陪你去。”
身後傳來一句肯定句,夏晝心裡竟然有點失落,這一瞬間她居然希望凜冬施行暴政,用繩子捆着自己,哪怕将自己打暈過去。
她緩慢地轉過身,擠出一抹極其難看的笑容:“你這個處長是不是也該回去複職了?”
“我?”凜冬聳了聳肩,走到露台怒盛的扶桑花旁,摘了兩朵,一朵别在夏晝的左耳,一朵别在右耳,爾後感歎了一句:“那裡大概不需要我了。”
鈴蘭已經适應了處長的角色,相當出色地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特偵處那幫夥計還時常調侃,怎麼鈴蘭處長一上台,這些恐怖分子就吓得銷聲匿迹了。
感受到壓在耳後沉重的花朵,夏晝的嘴唇輕輕嗫嚅了兩下,最後還是一句話沒說。
兩人跟長輩們一一告别,問起歸期,直說“很快很快”。
離别前夜,橙色宅院來了一個稀罕的客人。
他和凜冬站在院子,并肩而立。
“原叔公蔔的卦,我知道了。”
凜冬脊背一緊,驚恐地側過身:“大哥,你——”
凜寒抽了一口煙,吃年夜飯那晚,看見凜冬和夏晝失魂落魄地從祠堂内走出來,他便知道一定是原叔公說了什麼,後來他從原叔公那裡問到了夏晝的蔔卦内容,當即找到凜冬要來了夏白堕樓案的所有資料。
一向不關心夏晝的凜寒居然問自己要案子資料,當時凜冬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推測凜寒是想找出夏晝的破綻,好趕走她。
“别怕,我沒告訴爸媽。”凜寒泛黃的指尖夾着煙,吐了一口煙圈。
這句話瞬間安了凜冬的心,雖然他知道瞞不了多久,遲早會傳到父母耳朵裡。
這兩個月以來,夏晝深得家族和島民的喜愛,以缇娜為首的原住民對這位喜歡原住民文化的異國來客過分熱情,常常邀請她去村落裡玩,教她跳舞、捕獵。
而在舵家族,有太奶奶撐腰,誰也不敢多說一句閑話,但原叔公的卦象若是公開,将會成為緻命一擊,徹底将夏晝打回原籍。
想到這,凜冬就煩躁,他低垂着頭,皮鞋尖狠狠踩在一片樹葉上,仿佛那是籠罩在夏晝身上的厄運。
“放心去吧,多增派人手保護。”
凜冬猛地擡起臉,不可思議地看向凜寒。
凜寒回視他,眼底藏着一抹悲怆的情緒,他問:“原叔公嘴裡的蜘蛛網,你懂了嗎?”
這一句倒是問到了要點,凜冬花了很長時間才想通的,這張網不光能量極大,覆蓋面也極廣,如無邊大海,想要清除它是不可能的。
“再大、再細密的網也有縫隙和空洞,縮骨斷翅,總能逃出來。”
凜寒用的字眼是“逃”,凜冬無法接受,難道真要斷了夏晝的命。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凜寒吐掉煙頭,一雙要麼憤怒得過火,要麼冷靜得要命的眼珠,緊緊盯着凜冬:“蜘蛛織網是以網心為起點鋪設螺旋線,每根經度螺旋線和緯度螺旋線都會有交叉的點。既然網心堅固破不開,那就去破這些交叉的點。夏晝身在網的中心看不到,可你身在網的邊緣,你還看不到嗎?”
這一番話如醍醐灌頂,驚醒了凜冬。
夏晝始終處于漩渦中心,随波逐流,而自己雖然總被卷入其中,卻也能憑借自重去擺脫這個漩渦,但卻從沒有跳出這個漩渦去看。
到底問題在哪?為什麼夏晝會是那個漩渦中心的人?
“我仔細研究過你給我的案子材料,很詳細,調查面也很廣。但有一個疑點,你們居然一直沒發現。”
凜冬的心如雷戰鼓,快速問:“什麼疑點?”
凜然摸着下巴,順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說:“這個案子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證明,夏晝父母的死和恐怖分子有關,不是嗎?”
他聳了聳肩:“為什麼你們會先入為主,覺得是恐怖分子幹的呢?”
霎時間,凜冬就像一個喝醉的人被當頭一棍,徹底醒了。
凜寒的話太對了!
這就是他一直覺得自己一路被牽着鼻子走的原因。
仔細想來,從法醫屍檢報告到環境鑒證報告,再到現場人員的口供,根本沒有一樣能直接證明和恐怖分子有關。
“有人在故意将這個案子跟恐怖分子相關聯!”這個疑點聯系上原叔公的話,才是最緻命的。
檔案室裡逐漸消失的證據,并不是為了阻止夏晝追查出背後的恐怖分子,相反,恰好是人為制造出來的缺失的證據,成為與恐怖分子相關聯的最有力“物證”!
最早和恐怖分子有牽扯的是陳儒生,是他把夏民天帶入了恐怖分子的視線,随後是與恐怖分子談判的中間人雅頓先生,最後是為了報複與恐怖分子勾結的杜皖和高洋。
除了夏民天救陳儒生射殺了恐怖分子有照片為證,其他全部都是口述。
先不讨論那些照片的真僞,但大多是口述,就是最弱的“證據”。
“陳儒生與恐怖分子的糾葛全算到夏民天的頭上,他自己高枕無憂了大半輩子,實在過于牽強。杜皖和高洋說看不慣夏民天夫妻利用少男少女供奉上層,也根本與恐怖分子的需求無關。”
凜寒皺着眉,仰頭望月,思索着問,“恐怖分子制造大案時,到底要的是什麼?你跟他們面對面打過交道,你最清楚。”
“要錢?要人命?”凜寒自言自語地問,随後搖頭否認,“不完全是。”
“他們要的是話語權。”凜冬冷聲道,腦中的思路如一條筆直的路,愈發清晰。
“沒錯,是話語權,是當局者的重視。那麼和夏民天的秘書勾結殺了夏民天,對他們有什麼好處?他們從中獲得了什麼?如果他們真的做出一個這麼轟動世界的案子,會忍住不站出來耀武揚威?”
凜寒一口氣反問完幾個問題,得出了最終結論,但聲音比先前笃定數倍。
“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刑事案。”
凜冬猛地後退了一步,凜寒的這句話也意味着,那個以案件兇手的背後是恐怖組織為理由,将夏晝拉入與恐怖分子纏鬥的局的那個人,就是蜘蛛網上的“小點”!
那個人便是消失在元珠島六年,夏國國安特種部隊成員——
“李嘯虎。”
凜寒咬着牙說出他的名字,為了不讓凜冬對這個人抱有幻想,他語速極快,滔滔不絕道:“你、夏晝、王傳之,都是他設置的棋子,甚至是媽媽,恐怕也被他給‘拿下’了。我問你,你代表舵家族清除了海王星的核心層威廉姆斯家族,也就意味着舵家族和海王星開戰,那麼這是誰最想看到的畫面?你說你不想回國安,那沒問題,他們一定有辦法讓夏晝回去,她便會成為要挾你的籌碼。”
凜冬的頭疼得厲害,凜寒的話句句擊中他的心髒,從少年時期到現在,老師都在牽着自己和夏晝一步步往他預設的方向走。
這一認知幾乎讓凜冬站立不穩。
“他要我們永遠臣服于他和他背後的那張網,可是到底要做到什麼程度呢?這麼多年來,我們做的還不夠多嗎?”凜寒一把撐住凜冬的身體,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痛心疾首:“你是舵家族未來的掌門人,你一定要保持清醒!”
“開賭局的人不怕你赢錢,就怕你不玩。難道,你真的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
“那我、那我要怎麼做?”凜冬擡起通紅的雙眼,如孩童時期一般,向大哥求助。
森冷的月光照在凜寒的臉頰上,緊繃的下颌骨拉扯着肌肉一陣抽動。
大掌拍着弟弟的肩膀,在他耳邊沉聲說:“冬仔,我們一定要團結,共同抵禦外敵。舵家族,從來不是一個會任人宰割和掌玩的家族。”
凜冬渾身一顫,凜寒竟然用了“抵禦外敵”這樣大逆不道的字眼,如果被父母聽到恐怕要被家法處置。
但這一刻,凜冬卻有些感同身受了,被人捏住命脈的感覺,的确太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