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二這才怕了,巨大的恐慌從腳底闆升了上來,從嗓子裡擠出幾句磕磕巴巴的話,“小、小人怎敢編排各位大人……小人、小人這就滾......”
“滾吧。”那随從松開手将小二一推,後者一個踉跄差點從樓梯口滾下去,他心有餘悸地站穩腳,哆哆嗦嗦地扶着欄杆下去了,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另一個一直沉默的随從将裡外的門輕輕合上,二人便一邊一個站定在包間的門外,如同兩尊入定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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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算來了。”聽到門被推開,包間内的假山水榭布景後轉出來一個白衣男子,容貌俊秀,風姿不凡,赫然是先帝幾個皇子中最隐形的存在——如今的安王紀琰。
此時的他渾然不似在皇上面前那樣沉默内斂,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整個人如同一塊溫潤的美玉。
紀琰曾有“少有風鑒,識量清遠”的美名,隻可惜先帝奪嫡之争慘烈,為免招緻皇兄猜忌,少有才名的紀琰徹底沉寂下來,成了衆王中最不起眼的一個,成日裡飲酒作詩、眠花宿柳。
烏衡沉默着脫了鬥篷,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俊臉,隻可惜一道長而猙獰的疤痕從下巴蜿蜒而上,最終停在了眼下。
這是數年前,紀晔在南苑遇刺時,烏衡為護主,被長劍劈中臉部所留下的疤痕,就是那之後,紀晔引其為心腹,授其紫祿将軍名号,責其統領禁軍,寵愛可見一斑。
烏衡略彎身子,雙手抱拳,“見過安王殿下。”
紀琰做閑散王爺多年,早沒了架子,他不在意地擺擺手,轉頭沖屏風後說道:“烏将軍來了,千歲還不出來?”
“怎可由九千歲親自相迎?”烏衡聞言眼睛一亮,竟是大步上前,在屏風前掀袍一跪,态度極盡恭謹,“九千歲金安。”
紀琰在一旁瞪大了眼,說好的隻拜皇上呢?
屏風後悄無聲息地轉出來一道身影,黑色滿金繡的氅衣,裡頭是暗紅色的内襟,身形高挑,配上那張妖異的臉,顯得矜貴異常。
溫淮序眼帶笑意,伸手虛扶一把,“起來吧,自你統領禁軍,已是許久未見。紀琰是自己人,不必拘禮。”
“是。”烏衡站起身來,見紀琰仍然一臉懵逼,出聲解釋道:“十年前,丘州被西羌大軍所占,鐵蹄遍踏,民不聊生,當時還是督公的九千歲奉旨赴丘州監軍,從敵軍橫刀下救出我全家。”
後來在烏衡的懇求下,溫淮序将其收入影衛,而後又秘密送入宮中,成了皇上身邊的親衛,再後來南苑護主,這才一躍而上成了禁軍統領。
紀晔以為烏衡雖出身布衣,身家清白,不料這一切隻是溫淮序想讓他看到的,幹淨的人用起來才順手不是嗎?
為避嫌,烏衡入宮後,兩人私下就沒了聯系,就算是在宮裡見着,也隻作不識。
烏衡站起身,将暖壺裡的酒給溫淮序斟了,又給紀琰斟了,一邊輕聲說道:“千歲向來謹慎,今日卻密信喚屬下前來,可是有什麼要事相商?不過的确沒想到千歲會在這裡約見屬下。”說着一邊環顧了一下四周。
溫淮序修長的手指捏着酒盞,沒有入口,“你沒想到,他們就也想不到。方才門外的那個小厮已經處理了,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千歲果然手眼通天,屋外的事您都能知曉。”烏衡歎了句,放下酒壺,在他對面坐下,壓低聲音:“西南郡江氏、劉氏等地方豪強蓄養私兵,攏聚流民,意圖謀反。定王主動向皇上提出前去鎮壓叛亂,皇上同意了,不日便會有旨意。”
紀琰冷笑一聲,“本王的這幾個皇兄就沒有一個是善茬,原以為魯南王野心勃勃,沒想到卻是紀昀先忍不住了,本王懷疑他領兵前往西南郡,隻是借口平亂,實際上是想割據為王。”
“西南郡是個天時地利的好地方,左有險山,右有沃野,背靠三面險阻,易守難攻。”溫淮序短短幾句話已簡明扼要地描繪出西南郡的地形地勢,若是能在此處傭兵自立,的确是天高皇帝遠,想管都不好管。
這樣的好地方,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諸侯豪強世家起兵謀反的高發地。
烏衡不無擔憂,千歲一手扶植皇上登基,應該不會對此束手旁觀,“千歲的意思是—阻攔定王率兵前往西南郡?”
溫淮序笑了一下,酒盞落回桌上,酒水竟然紋絲不動,他搖頭,“不,不僅不要阻攔,還要推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