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他一把?”烏衡愣了一下,但很快回過味來,皇上近來的确對九千歲戒備有加,黃袍加身後,早已不是當年那隻羊羔崽子了,今時不同往日。
他突然站起身,對着溫淮序撲通一下地跪了下去,态度恭謙,隻有脊背仍挺得直直的。
這一跪把紀琰吓了一跳,盞裡的酒水差點晃了出來,溫淮序也看了他一眼,表情不辨喜怒。
烏衡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頭,低聲道:“屬下如今雖為禁軍統領,替皇上賣命,但卻不敢忘屬下這條命是誰給的......屬下是千歲的人,自然為千歲馬首是瞻......”
溫淮序倒是笑了,薄薄的唇一勾,容色極盛,讓人不敢直視,“我自然不會疑你忠心,起來吧。”
得了允肯,烏衡這才坐回位置上,紀琰笑嘻嘻地又給他添了溫酒,“千歲這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将軍不必如此小心。 ”
烏衡沒有應聲,隻無奈地扯扯嘴角,在這種詭谲多變的朝堂之上行走,怎麼可能不事事小心,否則早就成了白骨一堆。
當年九千歲送進宮裡給皇上當近衛的不止他一人,但凡起了異心的皆一夜之間屍骨無存,烏衡方才有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小命不保了。
九千歲看着随和,其實是個極心狠手辣的主,可他此生哪怕是做鬼也願意替其刀山火海、鞍前馬後。
溫淮序的目光不看他,薄唇一抿,繼續說起西南郡的事來,“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魯南王善攻,而定王善守,如今善守者不退反進,善攻者反而養精蓄銳,有趣。”
不同于幾乎是孤立無援的紀琰,魯南王和定王背後皆有世家大族撐腰,“這些敗者如今見九千歲與皇上的關系隐見裂隙,便開始蠢蠢欲動了,無非就是想趁您與皇上有龃龉時,伺機擴張權勢範圍。”烏衡接道。
“所以我們要攪亂這團水,要讓他們在一團混沌中進退兩難。”紀琰裂開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神色卻是陰沉,他雖對權勢不甚向往,但也絕對不可能看着自己的仇人有任何機會。
溫淮序的手指在桌上一點,“今夜我會入宮同皇上商談,皇上如今也不是稚子孩童了,自然能分清好歹。”
點到為止,但背後的意思非常明确,若是皇上分不清好歹,他可能就要用些别的手段了。
别人說這話是大逆不道、株連九族的死罪,溫淮序說這話卻沒人敢質疑,當年的情況,就是溫淮序要奪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可他卻把紀晔送上了皇位,自己退居幕後。
可沒有人懷疑他仍然掌握着殷朝的命脈和生殺大權,便是紀晔本人,也分不清他對這位功臣是敬重更多些,還是懼怕更多些。
紀琰必須在敵明我暗時将對手一一除去,所以放任定王割據西南郡是一次好機會,到那時魯南王在左相的推動下必會主動請纓平反,魯南王得勝,勞苦功高,定然顯赫一時。
但是紀晔所要的是一個弱勢的兄弟,一個身後沒有政治勢力依附的王爺,一個與宰相不睦、互相制衡的棋子,一個手無軍權的良臣,而不是日漸猖獗又懷有異心的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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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初春,外頭仍是雪虐風饕,殿内卻是溫暖如春,燈火輝煌,珠簾低垂。
琥珀燈籠高懸,照耀着鋪陳細膩的錦緞地毯,宮廷中香氣袅袅,琴音悠揚,笙箫和鳴,歌聲繞梁,宛若人間仙境。
宮女太監如織,颔首低眉地捧着托盤魚貫而入,桌桌皆是山珍海味、玉盤珍馐。
晏绾外罩玉白色的雲煙飛鶴狐狸毛大氅,内裡一件刺繡白金大袖衫,下着淺紫紗裙,金頭花面,墜珠步搖并着金鑲玉的花钿、項鍊,行走間閃着細碎奪目的光。
這身還是德惠長公主特地為她挑選的,既不會過于華麗,也不會過于素淨。
晏绾知道這是公主有心酬謝,想交她這個朋友,也就笑納了。
她的席位被安排在紀淑怡的身邊,能與皇室子弟同列,這對晏绾這樣的商人之女來說可是莫大的榮幸,隻是不知這個安排到底是誰的意思,若不是德惠公主所為,這後頭的深意就令人深思了。
晏绾擡頭看向對面,端坐着幾位各具風韻的美人,一看便知是後宮裡的嫔妃。品級比較低的大都已經來齊,唯有淑婕妤和娴妃的座仍是空的。
皇上還未立後,是以這樣大的宴席,兩人總是要争上一争,看皇上願意攜誰同席,先前總是娴妃,往後可就不一定了。
正想着,便見梁守義頭戴展翅祥紋幞頭,紅帶白銙進了大殿,将臂彎的拂塵甩到另一側,氣沉丹田,高聲道:
“皇上駕到!”
“娴妃娘娘駕到!”
“淑婕妤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督公千歲千歲千千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紀晔在高台主座前站定,看向烏壓壓跪了一片的人群,心裡升起幾分掌權者的滿足感,聲音帶着笑意,“平身吧。”而後牽着淑婕妤率先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