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是九月,放眼望去,麥田裡一片金黃,每一根麥稈上都挂着沉甸甸的麥穗,家家戶戶忙碌的身影穿梭在麥壟之間,好一派豐收的景象。
謝老爹、謝二叔和周氏三人每日天不亮就去地裡,一直割到太陽曬的臉火辣辣的疼,回家吃個午食睡上一覺,再出門割上兩個時辰的麥子,等到天已黑的完全看不見時,就可以回家吃晚食了。
卻說這天一大早就熱的邪乎,就跟個大火爐似的,烤得人臉皮都紅了。
因着連着割了三天的麥子,周氏已是累的直不起腰,且剛出月子不久,身子還有些虛,眼睛一花暈倒在麥地裡,謝老爹一轉頭看不見周氏人,一看卻是暈倒了,趕忙叫村裡人幫着把人擡回家去。
謝老爹怕周氏上午暈倒,下午去幹活被村裡說閑話,面子上挂不住,索性在堂屋裡說讓周氏在家休兩天,因着陳二嬸再有兩個月臨盆不好下地,讓謝老娘換了周氏去地裡割麥。
謝老娘聽到這話心裡是又驚又恨呐,一屁股坐到堂屋地上開始大聲嚷嚷。
“我命苦啊,一把年紀了,好不容易将兒子養大,沒成想娶了兒媳婦卻還是不能享福啊。”
又罵周氏,“她個小姐身丫鬟命,生不出男娃子屁事還多,我要是她,恨不得上吊死去,也好讓我兒再娶個能生的回來。”
說着又哭的是涕泗橫流醜态百出,活脫脫一個刻薄婦女的撒潑樣。
謝老爹聽她說的越發不像話,鐵青個臉叫她住嘴,謝老娘卻哭得越發大聲,還讓謝二叔去鎮上把謝大頭叫回來。
“把大頭給我叫回來!他媳婦幹不了,就讓他回來幹,我這老胳膊老腿的,每天幹家裡的活也都幹的累死累活,這熱天去割麥子怕是要死在田裡!”
“造孽啊,我命苦啊!生了兩個兒子到頭來,也沒人心疼啊!”
别看謝老娘一陣鬼哭狼嚎,實則她每日在家就負責喂雞喂豬,其他的摘菜洗菜做飯洗碗刷鍋,一家子的衣服洗幹淨晾好,去地裡的菜園子除草捉蟲,收拾家裡家外,都是陳二嬸的活。
也難為陳二嬸一個大肚子的孕婦,家裡家外忙活。
周氏在床上正躺着,聽到謝老娘老遠就傳來的刻薄話,忙出聲說自己應是被太陽恍着了,這會子就起身去地裡繼續幹,不用叫謝大頭回來。
雖則身子還難受的緊,卻也不敢耽誤謝大頭的活計,那是一家子的經濟來源,是比什麼都重要的。掙紮着準備起身往堂屋走,臉蒼白蒼白的,瞧着又要暈倒似的。
謝芳草看她娘頗有些重度中暑的樣子,想着熱射病擱現代也是可以要人命的,一下子扯開嗓子哭,吓了一屋子人一跳。
謝老娘聽着謝芳草撕心裂肺的哭聲,本身心裡就有氣,一下從堂屋地上爬起來跑到周氏屋裡使勁掐她的胳膊,一邊掐,還一邊罵,“你個小喪門星,哭喪啊哭,生下來就應該吊死了去。”
謝芳草實在是煩了這又掐人又咒人的惡毒老婆子,索性直接假裝哭暈過去,把周氏唬個半死。
謝老娘甚覺蹊跷,不就掐了這死丫頭一下嗎,但謝家人這會兒都已進來,眼睛都看着自己,再不敢下手繼續掐了。
謝老爹望着一屋子的人無言,抽一口旱煙,琢磨着家裡二十畝地的麥子也割了一半了,捆回來的麥子已鋪滿半個院子,幹脆不再說讓謝老娘去地裡幹活的話,隻說讓周氏在家先把這些麥子脫粒晾曬。
周氏忙答應,說先在家打完麥子再去地裡幫忙,一家子方才停歇下來。
吃完午食,周氏就從堂屋屋檐下的角落裡找出由長柄和一排木闆做成的連枷,手持枷的長柄,将枷的木闆部分舉起再向下揮動。快速擊打麥穗。
麥穗随之快速脫粒,全部拍打一遍後,用木杈翻個面再拍打一次,确保所有麥穗都能被拍打到。
但這樣還不能保證全部脫粒,又拿起不粗不細的木棍細細的再拍過一遍。這樣拍打過,麥粒卻也還沒完全脫穗。
周氏又和陳二嬸撈起麥穗徒手搓起來。搓麥雖不比割麥辛苦,卻也需要一點一點的搓,還十分紮手,不一會兒,兩人的手指已是紅通通火辣辣,一下午就磨出滿手的水泡。
晚上周氏回到房裡,用針小心的把水泡挑破,讓血水流出來。若是不挑破,明天搓麥隻會更疼,謝芳草睜着眼睛,看着她娘的一雙手,一處接一處全是血點子,有些被吓到。
這不消毒不塗藥膏不貼創可貼的,怕是短期都好不了,若是戴個橡膠皮手套起碼有個防護,不直接摩擦傷口,明日再搓麥子應不至于疼的太厲害。
但自己才剛三個多月大,既不會做手套更不會做橡膠,甚至還不會說話,隻得咿咿啊啊的叫起來。
她娘忙過來抱她,想着謝芳草平日是再是乖巧不過的,今天白日突然大哭十分巧合,但因是自家孩子,心裡隻覺得是孩子看她被罵才哭,遂用已被曬得又黑又紅的臉貼着她的小臉道,
“我家芳草是心疼娘吧,娘沒事啊,等這水泡結成繭子,再幹活就沒那麼疼了。”
又想到今天謝老娘說讓謝大頭再娶個能生男娃的回來,心裡跟針紮一樣戳的生疼,抱住謝芳草,細細的哭了一番。
謝芳草感受到她娘的心酸無助,覺得她娘其實也挺可憐,重男輕女本身不是她娘的錯。是這個時代賦予女性的,隻有以家庭為單位的生育價值和勞作價值,女性隻能被困在這一小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