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年夜飯草草吃完,最重要的是第二日的祭祀,家家戶戶一大早都要祭拜祖先,以示敬意和祈求保佑。
大年初一一早,聽見雞鳴聲響起,周氏就套上有些掉色的藍色薄夾襖起身,昨夜大雪,地上雪茫茫一片,已是能将外面看清個大概。
周氏瞧着竈房水桶裡的水都薄薄結了一層冰,細細把冰碴子撿了扔到外頭地上,才将桶裡的水倒進鍋裡,燒起熱水來。又拿掃帚将家裡細細掃一遍,身子很快熱起來,手卻已是凍的通紅,棉鞋不保暖,腳上生了凍瘡,這會子熱起來,腳趾頭癢的厲害。
周氏長長呼出一口氣,忍着腳上的癢意,又将提前準備好的祭祀供品擺放在祖宗的牌位前,豬頭一個,椒柏酒兩鐘、茶兩盞,糕兩盤,香燭兩支,依次細細擺放好。
等謝家人洗漱完畢,從謝老爹到謝二頭再到謝龍,依次上香祭拜,接着是謝老娘周氏陳氏,最後是謝芳草。
七個月大的謝芳草,穿着厚厚的青色夾襖,小臉被凍的紅撲撲的,眼睛又像兩汪清泉,明亮而清澈,彷佛年畫裡的小童子一般,可愛的緊。
周氏抱着她上前,正準備拿了香枝上香,謝芳草突然指着前面祖宗的牌位,語出驚人,“太爺爺,太爺爺,吃糕糕。”
看着一家人又驚又吓的眼神,謝芳草又從她娘懷裡轉身,伸手要旁邊的謝老爹抱。
謝老爹抱過謝龍無數次,卻從來沒抱過謝芳草,看着謝芳草可愛又無辜的伸手,謝老爹一時愣住,沒個反應。
謝芳草索性自己撥開周氏抱着的手,往謝老爹身上一撲,就到了謝老爹懷裡。
看謝老娘一副見鬼的樣子,繼續開口吓人,“爺爺,太爺爺吃糕糕。”說完也不管大家反應,吧唧親了謝老爹一口。
這下,謝老爹醒過來了,瞧了瞧天真無辜的謝芳草,咽了咽口水,方開口問周氏,“芳草才七個月大,什麼時候學會說話的?”
周氏瞧着謝老爹懷裡的謝芳草,想抱回來,又有些不敢,一時也驚住了,聽見謝老爹的話,忙回答,“爹,芳草不會說話。”
又想到自家女兒剛剛确實說話了,還說的有些吓人的話,瞧一眼祖宗牌位,又有些害怕的趕忙收回目光,匆匆改口,“不是,爹,芳草之前從來沒有開口說過話呢。”
就黃寨鎮來說,小集村是個小村子,村裡總共八十餘戶人家,每家也大多都是四十或六十畝地,基本都是兩家合一頃,算下來要去服力差或銀差的有四十餘戶。
能出的起銀差的更是少,僅村長家、馮林家、謝老爹家、劉麻子家四家罷了。
杜老秀才家因着有杜老秀才在,家裡可有兩人免除賦稅和徭役,故他們家兩個男人都不在服役名單内。
杜老秀才的事迹說出來也是令人唏噓不已,早年寡母做繡活供他讀書,他腦子活天賦好,十五歲就進了縣學,一路宛如考神附體,順順利利,十八歲過了縣試,二十二歲過了府試,二十三歲過了院試成了秀才。
本以為成了秀才,可以拿些俸祿養活寡母了,再不用挑燈熬的眼睛都睜不開,卻還在做繡活了。沒成想,寡母收到他考中秀才的好消息,整個人繃着幾十年的心氣一下松了下來,身上的各種病反而猛地一下都發了出來,沒多久就去世了。
他孤寡一身,本以為說親愈發困難,沒成想憑着秀才身,得了縣裡糧食鋪子鄭掌櫃的看重,娶了鄭掌櫃家的小閨女,可天不随人意,連着考鄉試考了許多年,從杜秀才,變成了杜老秀才,仍是沒考上舉人。
杜老秀才覺得自寡母走後,自己時運不濟,且過了不惑之年愈發心灰意冷,索性就回了小集村,在村裡開了個杜家私塾,收了附近幾個村裡的小童讀書,也是報答當年村裡人照顧他們孤兒寡母的意思在。
而村長家和馮林家向來是村裡最富的,村長家裡地多地裡的出息多,馮林家在鎮上開的雜貨鋪子,每日都有進賬,故兩家建的房子也都是青磚房子,是村裡最氣派的。
至于劉麻子家,倒是奇怪,一直在村裡種地,家裡一個閨女劉甜兒,還沒說親,小兒子劉富貴方八歲大,跟着杜老秀才在讀書,哪裡來的錢出十兩銀子的銀差。
八卦的謝老娘興沖沖的去村裡走了一圈,打聽了回來,原是劉麻子家的閨女劉甜兒,因相貌好,八字也好,瞧着好生養,許給了鎮上的許老爺當填房,給了二十兩聘禮銀子,才出的起這個錢。
二月初八,天仍冷的緊,村裡去服力差的人在村口老槐樹下集合,一半青壯郎君,一半年紀上來的老漢子,都穿着滿是補丁的夾襖,有的棉絮已露出來,有的腳上隻一雙單鞋,就這樣由裡長領着去縣裡,由官府分配到時修哪段路,
雖說修路每日裡由官府負責管飯,但是糧食有限人又多,絕不可能讓你吃得飽。
且每天天一亮就要開始幹活,先填補坑窪,清理雜草,再用鋤頭、鏟子平整路面,或是加入砂石夯實土壤,有些路段還需要挖設排水溝,縣城裡面還要用石闆、磚塊鋪設路面,總之,活計十分重,幹不完活說不定還會被差役打。
這大冷天,人的身子一直幹活,卻吃不飽飯的話,就容易病倒,一病倒又沒有及時找大夫吃藥,是很難撐到一個月的。
故村裡的男人們都帶了包袱,包袱裡基本是可以存放久些的餅子和雜糧饅頭,再就是一雙鞋一套衣服,還有一些銀錢,俗話說窮家富路,錢是人的膽,萬一遇上啥急事難事,有錢就再是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