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芳草雖得了謝老爹的口頭保證,但并不敢掉以輕心。
内心仍細細琢磨着,謝老娘那個性子,快到手的錢,她能放手嗎?
還有馬婆子,她的動機到底是什麼?一個村裡的神婆,跟人牙子走的如此近?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
周氏端着臉盆,汗巾沾濕後給謝芳草擦臉擦手,看謝芳草有些魂不守舍呆呆的樣子,忙用臉貼了貼她的額頭,察覺到并沒有發熱,方松一口氣,
“娘的芳草怎麼啦?剛剛跟你爺說什麼話去了?有沒有哪裡不舒坦?還是晚食沒吃飽?”
謝芳草聽着周氏這一句句的關心,心裡緊繃感消除不少,但想着馬婆子的奇怪地方,開口問周氏,
“娘,我沒事,你知道村裡的女娃有幾個被賣了去當小丫鬟的嗎?”
周氏思考半響,回想了一下,才答到,
“娘這也才嫁過來幾年,也隻是聽說馬婆子的兩個女兒被她也賣了,其他的倒是沒聽說,你怎麼問這個了?”
謝芳草看着她娘溫柔的眉眼,想着周氏雖性子弱些,對自己已算是極好的,她爹又靠不住,萬一明日發生什麼意外,周氏也能有個心理準備。
于是望向正準備倒水的周氏,闆起小臉,用不屬于孩童的語氣,鄭重開口道,
“奶奶跟馬婆子說好了要把我賣了當丫鬟,被我聽到了,我剛剛就是跟爺爺說這個,爺爺說他會跟奶奶說的,不會賣我。”
周氏剛端起臉盆站起來,聽了這話,好似受驚了一樣,臉盆“咚”的一聲倒在地上,臉盆裡的水灑了一屋子,周氏卻渾不關心,隻一下将謝芳草摟進懷裡。
開口卻說的是,“你奶要賣了你?我的兒,是娘沒本事,是娘對不住你啊,你奶一向不喜歡女娃,你要是個男娃就不會這樣了,是娘沒把你生成男娃啊!”
謝芳草聽着周氏的哽咽聲,聽着這一句句泣血似的自我譴責,心裡反而難受起來,她娘錯在哪了呢?這世道什麼時候才能不宣揚生女有罪論呢?
但謝芳草明白,人是社會的産物,這個社會不變,周圍環境都是如此,人有何途徑去接受其他的認知?
思想又該如何去改變呢?
而一個弱者習慣了強者的壓迫,從未有過發聲的機會,遇到不公平待遇的時候,周圍的人也都是叫她接受這命運,都是在怨她自己不争氣,她又如何敢反抗,又如何去反抗?
故她也隻是溫柔的回抱住周氏,用小手擦去周氏滿臉的眼淚,望向周氏滿是淚的眼睛,輕輕的道。
“娘,生男生女不是你一人就能決定的,爹才是關鍵,為什麼沒人怪爹呢?”
“娘不要總責怪自己。在我心裡,娘溫柔又好看,還有那麼好的繡工手藝,我很幸運能當娘的女兒。”
“爺爺也答應了不會賣我的。不過明日我們先不去鎮上,中秋節當日再去鎮上,提前再做些準備,到時賺更多的錢,給娘做好看的衣裳。”
小孩一年一個樣,周氏瞧着謝芳草的眉眼越發精緻,原本跟自己最像的是一雙似水的眼眸,這會子這眼裡卻全是沉靜和堅定。
如今又聽着這安慰人的話,心裡蓦地有些發燙發酸的感覺。
一行淚悄悄自周氏臉上流下,這次的淚水是從心底最深處流出來的。
周氏覺得自己好似終于撥開了一點點迷霧,看到了迷霧裡面的屬于自己的價值,也終于有人告訴自己,不生兒子的自己不是一無是處。
不知謝老爹如何跟謝老娘說的,第二日一早,天色熹微,謝老娘拎了一籃子雞蛋出門。
過了會子,馬婆子身穿一身灰色道袍,手裡拿着個布袋,跟着謝老娘一起進了院門。
謝老娘叫陳氏将謝龍抱出來,又将謝芳草也叫來,兩個小孩都在院裡站好,等着馬婆子做法。
馬婆子先在碗裡點了香、讓謝龍和謝芳草跪地對着香磕了三個頭。
又圍着謝龍和謝芳草叽裡呱啦念了一遍咒、忙活半天,最終将畫好的符燒了,化成符水,讓謝龍和謝芳草喝下去。
道是喝了這符水,謝家積善積德的話,天道就會降下保佑,謝龍到時就能開口說話了。
謝龍哭着推開黑乎乎全是灰的碗,猛地搖頭表示不喝,陳氏和謝老娘都急的不行,兩人一道哄着他喝。
謝二叔又是剛起身,穿着一身肥大的汗衫子,在旁邊望着忙忙碌碌的媳婦和兒子,并不過來幫忙,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眼裡沒個焦距。
謝芳草眼見大家都在關注謝龍,偷偷将符水倒在旁邊地上,周氏見了瞪一眼謝芳草,又忙拿了個盆過來幫忙遮擋水漬,謝芳草對着周氏吐吐舌頭,兩人對着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