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英并不追問,笑道:“那就恭喜郎君了。”
兩人吃了午飯,正要午休時,齊璞悄悄揪住齊英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處隐蔽角落裡。
“……郎君?”
齊璞沖他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見四下無人,低聲道:“阿英,有件事我要交給你做。”
“聽從郎君吩咐。”齊英微微垂眸,恭敬應聲。
“我想見一下上次招攏的流民。找一個膽子大的,讓他來見我。”
齊英訝然道:“郎君要在這裡見他嗎?”
齊璞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他,無奈道:“咱們悄悄溜出去,找一個沒人的地方,不要讓人發現了。”
齊英對他家小郎君有層極厚的濾鏡,連問都沒問,就鬥志昂揚地走了。
齊家招攏的流民如今多在城北,齊璞讓人給他們安排了工作,下苦力的下苦力,識些字的,就送到自家鋪子裡幹事。
趙老四正是上次帶頭圍車之人,因此很容易被齊英認定“膽大”。
他和幾個同村的年輕人一起,搬完最後幾包麻袋,坐在路邊休息。
同村一個少年三兩下撩起衣服,将臉擦的幹淨一些,這才挨着趙老四坐下取暖,問道:“這邊收拾得怎麼樣了?”
趙老四愁眉苦臉:“快搬完了。”
齊家讓他們來這邊搬石頭。他們日後要在這邊開一個碼頭,收拾出來以備日後使用,作為報酬,每日則是一份幹烙餅。
對年輕漢子來說,一份幹餅什麼也沒有,自然吃不飽。但既然是災年,能吃個半飽已經算是滿足。
可惜,這份差事隻怕很快也要做完了。
少年也很無奈:“如果碼頭真能開起來,也許以後就有更多活做了。”
兩人正低聲說着話,忽然聽見一個年輕的聲音。
“這邊能坐嗎?”
兩人一齊擡頭,隻見一個身穿麻衣的男孩站在那裡。他約摸十歲出頭,雖然是尋常裝扮,臉卻擦得白白淨淨。
趙七心中警惕,側身上下打量他一番,才道:“這又不是有主的地方,你想坐,坐就是了。”
這男孩自然是齊英。
下午的課他悄悄溜了,出門直奔北城而來。打聽到流民中最有威信的叫趙老四,隻是年齡有些大了,他還猶豫了一下,但又想起郎君說“要膽大的”……
那就是他了。
齊英也在悄悄打量趙老四。他穿着一件髒到看不清顔色的衣服,臉上溝壑縱橫,眼皮無力地耷拉着。
齊英試探着開口:“老丈身體還硬朗?”
“……”趙老四輕瞥他一眼。
齊英尴尬得說不出話,正要找點什麼話題岔過去,便聽趙老四随口道:“不硬朗的人已經埋土裡了。”
有個孩童不知道這邊在說什麼,走到三人面前,含着手指望着他們。
趙老四歎了口氣,看着孩子細瘦的四肢,良久,仍從懷裡摸出半個餅子,又掰開一半,放到孩子手裡。
齊英看得微微一歎,不由得想起在路邊賣身為仆時,一路上餓死了幾個孩童,死時比這孩子瘦得更厲害。
他出門時作了掩飾,身上沒帶什麼東西。一番摸索,隻掏出幾個銅闆,稍有些尴尬地放到孩子手上。
那孩子得了東西,又跌跌撞撞走開,混進大人堆裡,被人一把抱起來。
嬉笑遙遙傳來。
齊英望着那邊的人群,還想說什麼,卻被趙老四搶先問:“小郎君想做什麼?”
他渾濁的眼珠看過來,居然有種洞徹世事的錯覺。
齊英微微一噎,理了理思緒,才道:“我家郎君想見見你。”
出乎意料,趙老四并沒有驚訝的神情,他隻是點了點頭,又望了趙七一眼,問:“小郎君要我做什麼?”
“小郎君……”齊英環視一圈,見無人注意,道,“今夜會來與你細說。”
趙老四神情凝重起來,仔細打量了齊英一眼,目光掃過他的衣衫,臉色柔和了些:“是齊府的小郎君吧?隻是我要死了,我這個侄孫卻很好,他既年少,也知恩圖報。”
齊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更不知道這個侄孫究竟算不算膽大。他反倒被趙老四話裡的意思吓了一跳,不明白他怎麼知道自己的身份。
趙老四沒有解釋的意思。
農家漢子活了五十多年,見識比尋常人更多些,不合理嗎?
于是他不等齊英答複,道:“若小郎同意,我想帶這個侄孫一起見一面。小郎若對我這侄孫滿意,叫他做什麼都成。”
話雖如此,他眼中卻閃過一絲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