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已經有了些猜測,聽到這句話,齊璞的第一反應并不是驚訝。
“你聽到什麼了?”
滿娘神情慌亂,呐呐道:“隻聽見小郎君說……說,今年會更不好過……”
齊璞眉梢微動,還沒說話,齊英将一盞茶端過來,讓他潤潤嗓子。
齊璞向他點點頭,又轉過去看着滿娘,問:“你覺得哪裡有問題麼?”
滿娘心中一亂,有些藏住不敢說出來的話,此刻更深深壓在心頭。
小郎君神情淡然,燭火通明,将整個房間照耀得如同白日。她不敢多看:“小郎君,我……”
齊璞難得不再裝貼心溫柔,臉上表情淡淡,輕輕打斷她:“你家裡有人在城外?”
滿娘猛地一抖,頭埋得更深,顫聲道:“不、不……”
齊璞凝視着她。滿娘緊張得厲害,思緒亂飛,感覺時間拉得極長,連院子外一點細微的聲響都聽得清楚,好不容易才聽見小郎君道:“是這樣啊。”
她深深松了口氣。
齊英看着滿娘慌慌張張離開,忍不住問:“小郎君,她是不是都聽見了?”
齊璞已經沒再關注那邊。他轉過身去,從袖子裡翻出一截紙條,慢吞吞道:“沒關系。”
齊英:“……小郎君,你什麼時候拿到的?”
齊璞展開紙條,敷衍道:“在田裡撿到的。”
齊英湊過去,兩個孩子的影子投在短小的紙條上,上面字迹工整、形态柔潤,力道卻極大,透出深深刻骨的憤恨之意,和記憶中的形象判若兩人。
“他如此恨趙炳春麼?”
“不知道。”齊璞果斷回答,他并沒有很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潦草地丢進香爐裡,燒成一捧餘燼,“與虎謀皮,一時之策而已。”
齊英看小郎君在屋裡繞來繞去。雖然臉色和從前一樣,看不出什麼多餘的心思,但他知道,小郎君心裡有些煩躁了。
他想讓小郎君寬寬心,張嘴說出來的,卻還是讓人厭煩的世事。
“他們既然與趙炳春有仇,我們可以坐山觀虎鬥嗎?”
齊璞的腳步頓住了。他無奈地看着齊英:“阿英,你又怎麼知道,他們殺了趙炳春,下一個目标會不會是我們呢?”
可以與虎合作,事事謹慎,卻不能将虎當做自己的靠山啊。
山匪如此,皇帝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齊璞回憶着那封力透紙背的短箋,面無表情道:“必須殺了他。”
齊英沒再問這個“他”指的是誰。
因為他和小郎君心裡都清楚,第一步是推波助瀾拉趙炳春下馬,第二步是借刀殺人鏟除山匪。
無論先後,結局都不會有什麼區别。
齊英一向心軟,此刻卻也很認真地贊同:“小郎君說的是。”
并不是他們心狠。
齊英看着小郎君白嫩光澤的側臉,他此刻正在思考些什麼,遇到難題一般,眉頭微微蹙起。
齊英心中感慨,若非世道如此,群狼環伺,小郎君又何必和山匪勾結呢?
他本是清清白白的世家子。
齊璞正在思考,要怎麼才能全程清清白白地脫手。
趙炳春是個禍害,如今還和自己家結了仇。一個靠山極硬的小人,不能指望他有朝一日手下留情。
齊璞托着臉,坐到床上,想起那個倒黴的李娘子,她也不過是趙炳春為惡之路的一個犧牲品而已。
他想到這裡,對齊英道:“李娘子的事情,你有聽說過麼?”
齊英每日往書鋪裡跑,掌櫃極其健談,他在店鋪裡,時不時會聽到一些閑事。
“是有這回事兒。”齊英點頭道,“但……小郎君,我聽說趙炳春看上的,可不止她家的田地。”
齊璞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李二丫容貌出衆,能在歸鶴樓打工,隻怕趙炳春是既要又要,回頭還得把李二丫收入囊中。
“阿英,你明日再跑一趟書鋪。”齊璞一面吩咐,一面暗罵自己,老老實實按原計劃走不行麼?非得給自己找點事做?
但終究還是看不下去。
至于山匪……與他們聯手,不過逼不得已。
山匪亦是個深藏不露的地雷。留着他們,早晚會跳出來揭穿自己,不論流落到誰手上,都會置齊家于死地。
想到這裡,齊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腰側的玉佩。
那塊玉佩是齊氏子孫的信物,陰刻着齊氏的家族箴言,沾上既是印章,也是身份的象征。
就在半個月前,這塊玉佩被沾了印泥,蓋在一塊寫滿謀逆之語的紙上。
很簡陋,但足以讓他殺心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