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府馬車在後院停着。
齊璞叫了人來,為年輕娘子将傷口稍作清洗。因來時隻得一輛馬車,便先請對方與自己同坐。
霁新先生坐在車廂裡,見學生上了車,慚愧道:“我一把年紀了,還不如你沉得住氣。”
齊璞還能說什麼?他寬慰道:“想來先生才是更見識過趙炳春手段之人。”
霁新頓了頓,不由得颔首:“不錯。”
他的思緒飛回到數年前,雖隻是一瞬,卻又仿佛身臨其境一般。
“趙炳春作惡多端,不是一言能說盡的。”霁新先生深吸一口氣,“我本以為自己能忍得住,他小人得志,本也猖狂不了幾日。”
誰知他偏偏要提起那句“公正無私”。
一聽到這句話,他就覺得自己渾身的火焰燒了起來,恨不得當場将趙炳春千刀萬剮。
齊璞看他沒有多說的興緻,識趣地不再提起,回頭問小姑娘:“你有話要說?”
其實那小娘子比他年長多了,隻是看起來可憐兮兮,臉色蒼白,搞得他忍不住用對小孩的語氣說了出來。
姑娘聽他問話,忙起身屈膝跪下:“婢子城西李家村人,家中務農為生……”
齊璞試圖将她扶起,誰知小姑娘看着年紀不大,力氣卻不小,紋絲不動地跪在那裡:“小郎君心善,婢子走投無路,唯有向兩位郎君求助一二。”
霁新先生面沉如水,經過剛才的争執,聲音略有些嘶啞:“你且說來。”
“趙縣令聽說今年冬天暴雪,壓死了不少莊稼,便以去年的收成與今年做比較,說我們私下謊報收成,其罪當誅!”她說着,仰起臉來,聲聲泣淚,“他又說,看在父親往年回回都按時繳納粟米的份上,隻讓我們用一半良田抵稅,事情就這麼了了……”
冬夜的街道上,回響着哒哒馬蹄聲。
車廂裡亦是一片寂靜,李二丫抽泣着望向兩個世族郎君,見他們面面相觑,一言不發。
她心中的烈火又緩緩燒了起來。
“我所言俱是事實,兩位貴人都可以詳查!”
齊璞轉頭看着她,柔聲道:“李娘子,此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
誰知,李二丫并不買他的賬,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霁新先生。
霁新先生歎息道:“李娘子,我們會為你想辦法的。”
李二丫不再說話,她又深深拜了下去,才緩緩退到角落裡,一言不發地盯着車門處。
直到馬車停在齊府門前,車廂裡的氛圍才活絡起來。
李二丫見車停下,忙道:“多謝兩位貴人,婢子先歸家了。”
幾人陸續下車,老太太叫了人在大門處接人,不多時,門内便湧出幾個女子,王老太太在最前面,裹得很厚,臉上暈開爽朗的笑容。
小姑娘俞行雁陪在她身旁,正仰着臉說些什麼,逗得老太太愈發開懷。
李二丫不想多停留,剛一站定,立刻向兩人微微彎腰行禮,深冬裡,她還穿着那一身薄如蟬翼的衣衫,凍得渾身微微發抖。
齊璞心中那一點不忍又冒了出來。
“城西民居還好?”
李二丫低聲道:“尚能遮蔽風雨。”
齊璞還要說些什麼,幾人身影在門外燈籠下拉得老長,王老太太一眼便看見了他們。
“璞兒。”她走過來,笑眯眯地問,“今日赴宴感覺如何?”
“……”齊璞默默看了先生一眼,睜着眼睛說瞎話,“一切都好。”
王钰安順着他的視線,看向霁新。她跟這個師弟同窗讀書兩年,對他的表情了如指掌,譬如此刻,她就知道師弟在心虛了。
宴會上一定發生了什麼。
王钰安不準備直接在孩子面前拆穿他,微笑道:“璞兒開心就好,這位小娘子是……?”
齊璞忙道:“是在赴宴之地相遇,這位姐姐遇上了一些……解決不了的事情。”
“哎。”王钰安已經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頗有些意外地看了孫子一眼,方道,“小娘子要回去麼?”
李二丫垂眸:“不敢唐突夫人。”
王钰安想了想,正要再說些什麼,便聽見身側的女孩兒出聲說:“你在流血。”
俞行雁還是那張冷冷的臉,面對着衆人視線,從袖子裡掏出一根帕子,慢吞吞道:“要裹上麼?”
李二丫的傷口原本用布匹稍稍纏了起來,誰也沒發現,此刻血迹已經在布匹上暈開。
傷口崩裂了。
俞行雁上前,用自己的絲帕換了那塊染紅的繃帶,又冷着臉往後退開。
李二丫低聲向她道謝,在她的堅持下,她慢慢轉身,向城西方向離開了。
齊璞随着祖母走上台階,齊府大門洞開,路過俞行雁時,他禮貌地行了行禮。
俞行雁站在不遠處,輕輕叫了一聲:“齊小郎君。”
齊璞不由得停住腳步。
短暫的沉默過後,俞行雁道:“你要幫她麼?”
她穿的還是一身便于行動的窄袖,說話間輕飄飄地靠近了他,聲音居然顯得有些柔和。
“小郎君,你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