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钰安看到孫子的眼神,把那張請柬從描金的紙封裡抽出來,叫齊璞上前。
“璞兒,你不是問過洛陽縣令的事?今夜他要在歸鶴樓大擺宴席,你盡可親自去見見。”
齊璞接過請柬。外封是厚些的紙張,雕刻出細細的镂空,以金墨描出卷曲的雲紋。
他把請柬展開,墨香撲鼻而來,倒也沒寫什麼,隻說春節已過,料想冬日漫漫,因此邀請洛陽城中顯貴,在歸鶴樓小聚一番。
齊璞略有些疑惑,卻聽祖母冷笑一聲,道:“這個姓趙的,也不過是個攀附皇家的小人。璞兒,你去赴宴,已經算給他面子了。”
言下之意,其他的面子就無需多給。
霁新先生聽到這裡,才恍然醒悟:“原來師姐找我來,也是為了這事?”
“趙炳春跟我們家快撕破臉了,我可不去給他長臉。”王钰安把手上的紅纓槍往地上一丢,拍拍手,“麻煩師弟了,我家小子交給你照顧。”
霁新:……
他歎了口氣,轉頭看看一臉茫然的齊璞,無奈道:“知道了。”
孩子還小,不能在他面前跟長輩吵架……
當老師真就這麼難嗎?又要教書又要帶娃?
齊璞很懂事,連忙道:“多謝先生。”
王钰安這才放他們離開。
霁新先生領着齊璞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問:“小郎君對這位趙縣令了解多少?”
齊璞稍作思考,神态恭敬回答道:“隻聽祖母提起過,趙縣令攀附皇家,與民争利,後患無窮。”
事實上,趙炳春既然上有靠山,齊家雖不怕他,也懶得招惹麻煩,否則祖母恐怕連齊璞都不想放過去。
霁新先生聽完,卻不說是對是錯,隻深深歎了口氣:“你還是太年少,太心善。我隻怕你有朝一日入朝為官,和這些國之蛀蟲鬥起來……”
齊璞似懂非懂,見霁新先生愁眉不展,連忙拉住他的手:“先生,未來之事,誰說的清呢?”
霁新點頭應是:“不錯。我聽說你時常讓齊英送糧給趙家村?這就很好。”
“……”齊璞昧着良心,道,“這也是學生的一點心意。”
霁新先生存了讓學生見識貪官污吏的心思,齊璞也想見一見這位久聞其名的當地父母官。
他來洛陽不過一月時間,趙炳春的大名,已然震耳欲聾。
兩人一拍即合,當夜就去赴了趙炳春的宴。
洛陽歌舞停了兩月有餘,達官貴人們日日在家裡,早已有些憋不住了。
歸鶴樓是本地數一數二的大酒樓,據說前兩月因大雪封路,店鋪二當家被困在城外進不來,昨夜才突破山匪封鎖,重新開始營業。
營業第一天,接的就是趙縣令的單。
齊家地位顯赫,馬車亦珊珊來遲。
歸鶴樓外燈籠高挂,亭台樓閣,樣樣精巧。
趙炳春等在寒風裡,頗有些不耐煩。
若非那個齊二郎待在京城裡,三天兩頭沒事做,最喜歡幹那些彈劾的勾當,他才不會大冷天的候在這裡。
一輛馬車緩緩駛入巷道,停在歸鶴樓前。
趙炳春臉上扯出個奉承的笑,叫身後侍女上前扶老夫人下車,誰知車帷微動,伸出來的卻是一隻幼童般小巧的手。
趙炳春臉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
齊璞今夜穿得十分正式,一身月白色長袍,長及鞋面。他撩起衣袍下擺,緩步下車,無視趙縣令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回身探出一隻手,接住身後的霁新先生。
霁新先生帶着些無奈,順從地接受了年幼弟子的孝順。
兩人站定,齊璞終于回頭看向趙炳春,拱手道:“見過趙知縣。”
趙炳春實則沉浮官場多年,本不是沉不住氣的人。隻是他近些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雖然自知不能過于飛揚跋扈,然而嚣張過的人,就再也不是從前的心境了。
他暗暗将齊家人從頭到腳罵了一遍,重新堆起笑容:“原來是小郎君。”
齊璞假裝看不出他的僵硬神情,一臉真誠,道:“實在抱歉,出門時出了些狀況,不慎晚了些。”
趙炳春還能說什麼?
他隻能連連點頭:“這是誰也說不準的。”
齊璞姿态擺得到位,趙炳春也實在不想繼續被寒風吹拂,連忙道:“請進請進,外頭實在冷得厲害,莫叫小郎君凍壞了。”
趙炳春微微弓着腰,将齊璞引進歸鶴樓中。
進了大門,裡面頓時如同春風拂面,缭缭升起的金絲碳香萦繞在大廳裡。
齊璞脫了身上的大氅,交給滿娘,順着一位侍女的指引,走向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