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都有人夜裡悄悄進城,街頭随處可見淩亂的人群。有些人在街道上派人搭起施粥的小棚子,齊家也有,但正如從前所說,杯水車薪而已。
喬娘子說得沒錯,趙炳春的确已經在控制,然而城裡巡捕偷懶許久,哪裡還有什麼力氣每日值守城頭。
每到亥時,便瞧不見人影。
“他們不說。”齊英回道,“不過應該就是這幾天了,再過些時候……隻怕真要惹出麻煩來。”
齊璞又看了一眼手裡的書,他知道對方一定會有所保留。
不過,很快了。
天時、地利、人和。趙炳春治理洛陽敷衍,城頭巡守失職,他相信對方不會放棄這個時機。
前幾天他出門時,已經看見很多熟人。趙炳春一心一意做皇帝的走狗,他擅長揣摩皇帝的心意,卻絕不擅長思考百姓的需求。
願意施粥的人裡,甚至不包括他這個名正言順的洛陽長官。
喬娘子笑着,看了正在看書的幾個孩子一眼:“夫人家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都是讀書的料子,日後定有前程的。”
王钰安也笑:“我隻盼着他們能平安順遂,旁的不敢多想。”
洛陽街頭的巷子裡,此時也正爆發出一陣争執。
“……郎君,這、這粥,已經沒了……”
大棚子後頭站着兩個男子,正把手裡的抹布往邊上丢開,聞言道:“老丈,我們阿郎又不是糧食多得吃不完,你自己多找找呢,别光盯着我們家。”
老人目光渾濁,不敢多說什麼,連連道着謝,佝偻着背往後走。
趙七混在人堆裡,淩亂的頭發遮擋住他大部分面孔。
他見老人往後退,反倒把人往前擠,舉着木碗大聲喊:“你們可是整個洛陽最大的富商,怎麼可能沒糧?把我們的糧食交出來!”
趙七這些天沒怎麼挨餓。他用了渾身的力氣,木棚子都被推得歪歪扭扭,最前面施粥的兩個男子氣得用木瓢敲人腦袋。
“滾開!”人群裡傳出怒吼,“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
趙七稍稍松了點力氣,捏着嗓子喊:“你們周家收大家六成的租子,吃了咱們的糧,災年還不肯救命,你們才是沒良心的東西!”
說到這裡,趙七真有些火氣上頭。
趙家村自己有田地,可他的大姐出嫁後,她的夫家卻是這麼被逼死的。
兩撥人越吵越兇,災民體弱卻人多勢衆,周家家仆人少卻身強體壯。
本就日日忍饑挨餓,趙七一挑撥,人群喧嘩聲越來越大。
那家仆氣得渾身發抖,刀子從袖子裡翻出來,還沒做什麼,隻聽一聲驚叫:“殺人了——!!!”
趙七功成身退,悄悄從擁擠的人群裡溜了出去,貼着牆根往城北走,轉進一家荒涼的小院。
趙老四蹲坐在院子邊的牆角處,見趙七做賊似的溜進來,忙道:“你做什麼呢!”
趙七站住,小聲道:“我都按你的意思幹了。”
趙老四斜瞥他一眼:“不是按我的意思。”
“行。”趙七一屁股坐下,不在意他的話,伸出手撩了撩頭發,小聲問,“咱們這麼做,真能有用?”
“你别管那麼多。”趙老四一個白眼翻到他臉上,不想多說。
他看着呆呆的趙七,心裡那叫一個惆怅。
這孩子優勢在于聽話,說什麼就做什麼,可這個腦子實在是不好使,看得他直擔心。
“七啊。”趙老四低着頭,一字一句道,“你以後一個人,幹活要機靈,知道不?”
趙七疑惑,不明白為啥趙老四這麼說話。
他父母去世得早,年少時身後無依無靠,整個趙家村裡,和他關系最近的就是趙老四。
“村長?”
“沒啥。”趙老四抹了抹眼睛,“走吧,咱們出去看看情況。”
洛陽城裡流民衆多。前兩天他們還像過街的老鼠,路過貴人隻敢埋頭低腰走路,今天卻已然奔走在大街小巷裡。
趙七又用泥土随意糊了把臉,匆匆跑過巷子,路過了許多具四肢瘦弱、肚腹渾圓的屍體。
他搞不懂很多,譬如姐姐是怎麼死去的,天災為何降臨,還有……為什麼有的人死在街頭無人問,有的人錦衣玉食還要盤剝他人。
他見過太多不公,這是第一次如此張揚地跑過大街小巷,覺得自己也是洛陽人。
趙七一邊跑,順着人群的方向,見方才施粥的地方滿是人影,街道另一頭,一輛金碧輝煌的八擡大轎正匆匆趕來。
趙七停住了腳步,他不知道來的是誰。
那輛轎子很快趕到,簾子一掀,從裡面走出個身穿官袍,大腹便便的男人:“你們這是做什麼?!”
趙七不認得他,但他想起了小郎君的囑咐。
穿得最好最貴的那個,一定就是洛陽縣令趙炳春。見到他,跑遠些。
他站定不動了,腳步沒有後退,眼睜睜看着趙炳春身邊幾名巡捕抽出了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