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璞坐在矮凳上,看完了一整本書。
很有新意,但他不太适應。齊璞把話本放到一邊,心有所感一般,望向大門的方向。
後院離街道極深遠,他聽不見外面的聲音,但就是隐隐約約覺得,已經開始了。
他有很多時間,和趙七見過不止一次兩次。如果此刻流民騷亂開始,趙七應該是按照他的指示,正在裡面渾水摸魚。
他也悄悄告訴過那些山匪,洛陽城裡守備空虛,趙炳春怕死,卻不知道什麼叫兵鋒利器,他還以為自己身邊的巡捕當真無往不利。
其實大家怕的是皇帝爪牙。
就像今天的齊璞,也不過是與山匪合謀,行的是狐假虎威之事。隻是他這隻狐狸用過了老虎,還要殺虎以絕後患。
正想着,忽然聽見庭院外傳來一陣細碎慌亂的腳步聲。
一個侍女匆匆而來,深深福了一禮,顫聲道:“娘子,外面……有人在敲門。”
喬娘子站直身子,正要看看發生了什麼,隻聽遠遠的,一道尖銳的怒罵聲穿透雲霄,闖進她耳中。
“刁民!無恥——”
那聲音很快消失了,齊璞平靜地往外看。
幾個婢女慌慌忙忙從廊前奔過,深一腳淺一腳,踩得木質長廊上都是瓷實的雪塊。
她們沒發出太大聲音,但正大門處,已經能聽見明顯的喧嘩。
“沖進去,拿糧食——”
“此乃喬府,你們膽敢擅闖,不要命了!”
聽到這裡,王钰安猛地站起身,驚疑不定道:“趙炳春這個廢物,怎麼會鬧到這個境地?!”
齊璞在她背後,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祖母,我們先躲起來吧?”
雙拳難敵四手,他實在擔心祖母受傷。
但是王钰安很明顯沒把外面的人放在眼裡,她老了,卻還是不容置疑的雌獅。她盯着來時的方向,冷冷道:“璞兒,你躲起來,祖母得去看看。”
齊璞微妙地沉默了,心道,祖母你心真大。
他倒是不太擔心自己家,祖母出身将門,家中一直有人輪值防守,比趙炳春那些不中用的巡捕靠譜多了。
其實皇帝忌憚,多半也是因此。百年世家與将門子弟的聯姻,能叫他整夜整夜睡不着。
王钰安這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興許一輩子也改不了。她見喬娘子吓得瑟瑟發抖,假做不知:“喬娘子,家中可有武器?”
齊璞:……
王钰安轉過頭,又道:“行雁,你與喬娘子一道,保護好自己。”
吩咐完,擡腿就走。
齊璞不敢耽擱,仗着自己人小,也緊跟在後頭。
越是靠近正門,喧嘩越明顯,已經能聽見明顯的呼救聲。
喬府幾個門都被堵的嚴嚴實實,衆人找不到出路,門又被頂開,隻得在大門處鏖戰。
王钰安走到離正門還有十數米開外,已然面沉如水。她轉過臉去,向身邊伸出手。
一把弓并兩支箭放在了她的手心。
王钰安搭弓,擡手。弓弦拉滿,她靜氣凝神。
“嗖——”
長箭破空而去,笃笃兩聲,越過最前方男子的頭頂,釘在門上,箭尾兀自震動不休。
她留了手,不準備直接殺人。
混亂的人群被這兩支箭一驚,紛紛後撤,隔着幾步台階,一邊做出防守的動作,一邊面面相觑,不知來者何人。
王钰安手裡拿着弓,另一隻手掂着箭,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知道強闖民宅犯法嗎!”
擁擠的人群一陣沉默,好一會兒才有人高聲質問:“今年暴雪,人畜死傷無數。喬家也是高門大戶,難道就看着百姓受苦嗎?”
“隻和我們講道理,反倒不跟當官的講道理!你們還有天理嗎!!”
“吃了我們的糧食,全喂給了畜生!”
“開倉!開倉!開倉!”
人聲鼎沸,王钰安神情凝重。她不在意喬家的糧會被強搶多少,隻擔心這道口子一開,洛陽城将瞬間陷入動亂。
齊璞卻是一陣心虛,這話怎麼聽怎麼耳熟,似乎都是他教趙七的啊!
趙七,你究竟把這幾句話又教了多少人?
王钰安高聲回答:“我等自會聯絡朝廷,開倉放糧,赈濟災民!你們如此行事,朝廷大軍一到,誰能逃脫幹系?!”
“别聽她放屁!”
“咱們等一輩子都等不到糧食,還不如自己來搶!”
齊璞默默地看着,隻見地上流遍了血,順着微微傾斜的台階向下滴落。
王钰安深吸一口氣,還要說些什麼,門外人群已然等不及了,頂着侍從們的刀鋒就要往裡沖。
這時,從大街另一頭傳來鐵器撞動的聲音。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後,響起一個女子的呼喊。
“全部給我拿下!”
……
另一頭,周家巷子。
幾名巡捕已将衆多災民捆了起來,還有幾人在反抗之中,被亂刀砍死。
趙七的腳像是紮了根,既不往後退,也不敢往前走。
直到他看見一個女子遠遠趕來,從趙炳春身後加速,一刀捅向了他。
趙炳春大腹便便,身形臃腫,但在生命威脅下,他跑得很快,刀子隻斜斜地順着他的肋骨擦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