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璞回過神來,見祖母還皺着眉,心情似乎不大好,忙問:“祖母,你不開心嗎?”
王钰安愁眉不展:“璞兒,你看外面這樣亂,我們如何能放心得下呢?”
齊璞心道,我是挺放心的。
但他不敢直接這麼說,眨巴着眼睛望着祖母,小聲道:“可是現在大家都能吃飽飯了。”
王钰安看着年幼的孫子,他稚嫩的臉上滿是茫然,不由感慨:“你不懂。”
她這個孫子天真又純善,官場如此渾濁,等他将來加冠,以齊家的地位,必然要進京為官的。
她實在擔心這孩子。
王钰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敷衍道:“我和先生還有些話要說,璞兒,你先去外面自己玩吧。”
齊璞剛走出門,就看見霁新先生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衣擺掀起兩條飄逸的弧度。
霁新先生似乎沒看見他。他手裡抓着一張信紙,“哐當”一聲推開了門。
“師姐!”霁新朗聲道,“你瞧這是什麼!”
王钰安橫眉冷對,罵罵咧咧問:“什麼東西?”
霁新好似看不出她惡劣的心情,一擡手,那張信紙飄飄忽忽地揚起來:“這是六郎的書信!”
信紙粗糙,筆迹粗放,似乎是随手揮就。但霁新依然興奮,把信塞到王钰安手上。
王钰安半信半疑,抽出信紙,略過前面一些敬重問候語。
“……今日方知師兄在此,數載無片紙相托,愚弟愧不敢言。”
弟遠離故土,恨不能與兄相會,舊事如昨日盡在眼前。長兄逝世至今,匆匆十餘載,回首淚濕雙鬓。兄列君子之林,弟為戴罪之身,自慚形穢,情怯反複,幸勿為過。*”(參考報任安書)
……燈燭已盡,筆墨難尋。歲過而立一事無成,唯盼兄常懷松柏之質,萬事無虞。愚弟身居千裡之外,稽首再拜。”
王钰安讀罷,久久沉默,良久才皺眉問:“六郎不在洛陽?”
霁新忙道:“絕不可能,他就在洛陽,而且一定離城不遠。”
他遊曆大江南北,遍覽河山,然而從未聽聞賀六郎的消息。直到他回到長安私宅,收到王钰安書信的那一日,一切才有了轉機。
他與賀五郎私交極深,五郎赴死那日,将同在青崖書院讀書的弟弟托付給他。
賀五郎是何等光風霁月的人。他出身寒門,卻待人誠懇,行事中正,侍君忠貞。
然而臣不負君,君卻負臣。
賀五郎死于诏獄,亦不過三十有二。他借着家族名頭,在獄中見了五郎最後一面。
霁新與賀六郎并沒有見過幾次,但君子一諾,重于千金。他答應了五郎要照顧好他的弟弟,卻沒有做到,這是他的失職。
王钰安把信小心疊好,輕輕放在桌上,歎息道:“一晃也有十來年了。持恒,你若是再見到六郎,還能認出他嗎?”
霁新愣了愣,笑得有些勉強:“六郎若是十年不變模樣,興許我還認得出。”
時間是最鋒利的武器,他沒有把握能逃過歲月磋磨。
王钰安敲了敲桌面,思緒放空。她也能感受到時光的流逝,隻是多年前的人、事,如今看來,正如六郎所說,“舊事如昨日盡在眼前”。
霁新解釋道:“剛才我走在路上,是一個小乞丐撞上我,悄悄塞到我身上的。”
他一直堅信,六郎就在這裡,隻是他躲着,不想見他們。
一時間,他又想起六郎那句“筆墨難尋”,悲從中來:“六郎獨自一人,受趙炳春殘害。他今時今日已吃盡苦頭,我這個做兄長的,又豈能見他繼續漂泊。”
王钰安扯了扯嘴角:“不錯,但我看他……”也不一定就是不想見你。
王钰安不知道說什麼。她一直清楚霁新的心結,知道他走遍南北,找人找得心思郁結。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又在心裡暗罵:該死的泰安帝,造孽的玩意兒。
如果不是泰安帝……
若非泰安帝親信小人,疏遠賢臣。若非泰安帝作風奢侈,揮霍無度。若非……
她呼吸一緊,竟不敢深想。
霁新尚未發覺師姐這番千回百轉的心緒,道:“六郎既然寫了信來,想必也看得開了,若是再多下幾分功夫,我定能找到他。”
王钰安呵呵一笑:“既然如此,持恒,我便多派些人手與你。”
霁新點點頭,應下:“多謝師姐。”
這個話題說罷,王钰安便提起另一件事。
“持恒,洛陽這次的動亂,我們得拿出個章程。”
指望皇帝,指望不上的。
按照往年慣例,多半在半月後,皇帝才能收到消息。
随後,他會派出親信大臣并貼身太監,持尚方寶劍而來,與當地官吏沆瀣一氣,賺得盆滿缽滿,滿意回朝。
至于當地百姓,自然隻有等死的結局。
從六年前起,動亂頻頻。隻是從前幾次,都被大将軍白潮帶兵平定,朝廷官吏毫發無傷。
這次和往年不同,正在于縣令趙炳春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