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璞與軍士視線交錯。
軍師的眼神像是在嘲笑他,連嘴角勾起的弧度都那麼令人厭煩。
寒霜滿腔錯愕,轉頭望去。高速行進的馬背上,她看不清竹竿上是誰,但的确是個人頭模樣。
她隻覺呼吸凝滞,連忙擡手捂住身前小郎君的眼睛,低聲道:“小郎君,别看。”
她是很體貼的人,可惜體貼錯了人。
此時此刻,齊璞連一絲震驚也無,反而隻想着,要怎麼把這個鍋扣在死人頭上。
天災之年拒不開倉,管轄之地山匪成群,吏治混亂,百姓受難。最終引得災民反抗,沖撞之中誤殺了洛陽縣令,這當然也要算到他趙炳春頭上。
反觀他齊家,行事平穩,大局為重,這才是百年世家的氣度。
齊璞坦坦蕩蕩地想着,把一肚子壞水藏得嚴嚴實實,仰頭問:“寒霜姐姐,這是怎麼了?”
他的聲音裡,甚至帶了一絲無措。
寒霜努力平複心緒,柔聲道:“小郎君無須擔憂,寒霜必定将你與娘子平安護送回府。”
齊璞當然選擇相信她。
過了周家門口,離齊府就很近了。
寒霜和另一個侍女将兩人抱下馬,嚴肅地叮囑道:“小郎君小心藏好,不要出府。”
齊璞點頭應是:“我知曉了,寒霜姐姐,你快去吧。”
寒霜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街頭。
齊璞目送她離去,轉身對俞行雁道:“我得先去看看母親,你自便。”
俞行雁張了張嘴,沒說什麼,默默地點了點頭。
齊璞快步跑開,他暗紅色的靴子看起來格外亮眼。
齊氏躺在床上,咳嗽聲越來越壓制不住,卻仍半擡着身子往外望。
齊璞匆匆推門而入,站在帷幕之外,不敢靠近。他怕自己一身寒氣,反而讓母親咳疾更加嚴重。
齊氏聲音低啞,柔聲問:“是璞兒嗎?”
齊璞應道:“阿娘,是我。”
“怎麼就你一人回來了?”她問,“你祖母呢?”
“祖母身強體壯,此刻正在街頭捉拿叛賊呢。”齊璞玩笑道,試圖讓阿娘别太緊張,“祖母出身堂堂鎮甯侯府,阿娘隻要等着祖母凱旋就好了。”
齊氏無奈一笑,終于放松些許。
她也知道母親是極其好鬥的性子,此刻洛陽城亂起來,她一定不會幹坐着等待的。
齊璞稍微安撫了一下母親,開始回顧這一路的安排。
不可避免的,皇帝一定會關注洛陽。泰安帝高居皇座二十五載,他視野之内歌舞升平,視野之外生靈塗炭。
尋常人的死吸引不了他,但現在死者并不尋常,他是泰安帝親手提拔、安置在洛陽的眼線,抗衡洛陽舊世族的一把刀。
齊璞勾連山匪,是被迫也是借力為之;殺趙炳春,有為百姓也有為自己。
最後齊璞總結,歸根到底,與山匪合謀,這個他擺在暗處的污點,他絕不能讓人發現。
齊英此刻不在身邊,他也不能直接找上齊英。
齊璞在屋裡來回踱步,終于,他停下腳步,對孫廣泊道:“二郎,随我出去一趟。”
洛陽城已大亂。
齊璞帶着孫廣泊,讓孫廣林留在府中照看家人,自己換上一身麻衣,從側門溜了出去。
此刻,趙七正混迹在流民中。
剛才他和山匪協力,一刀捅在趙炳春心窩裡。人抽搐着倒下時,他吓得渾身直哆嗦,手連刀都握不住。
那個瘦高的男人盯着他,面無表情地說:“你幹得不錯。”
然後他一揮手,趙七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擁在中間,拖走了。
趙七被迫趕路,心中焦急。出發前他和村長商量過,這邊的事情解決後,就趕緊回去,不能反而被引進這場混亂裡。
趙七胡思亂想着,眼睛盯上了男人身下的瘦馬。馬兒看起來瘦弱不堪,四肢骨骼突出。趙七忍不住想,如果是我的話……
他沒能想更多。
軍師騎着馬,把他拎到邊上,居高臨下地問:“你是齊璞的人?”
趙七誠懇而茫然,一問三不知:“齊璞是誰?”
“……”軍師被氣笑了。他停頓了一下,“齊家小兒,穿個白衣服四處溜達那個。”
趙七悟了,說的是齊家的小郎君啊!
但他還在努力裝不認識,否認三連:“不知道,沒聽過,不認識。”
軍師冷笑一聲:“尋常人家半點糧都沒有,老鼠進去都能被餓死,你倒好,養得白白胖胖。怎麼,你的糧食和我們一樣,也是搶來的?”
趙七搖頭:“是我們扛麻袋換來的。”
這也不算假話吧,趙七如此想。
軍師眼中寒光一閃,正要再說,一個瘦猴小跑過來,俯身向他說了幾句話。
趙七看着他慢慢勾起唇角,有些不屑地道:“小兒。”
趙七:“……”聽着有點像在罵小郎君啊。
趙七不動聲色地側過頭,觀察身後的情勢。在他身後,十來個人攔住了去路。
“……”趙七無奈道,“這……我隻是路過……”
軍師沒心情理會他。他轉身對瘦猴低頭吩咐了幾句,拍拍他的肩膀,讓他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