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挨挨擠擠,把他推向不知何方。
趙七跌跌撞撞地跟在人群後,忽然發現,原本騎在瘦馬上的軍師不知何時消失了。
那匹瘦馬還停留在原地,被兩個挂着腰刀的男人看守着。
趙七匆匆掃了一眼,沒有多想。他彎着腰,趁沒人注意,一把掀開跟他最緊的兩個人,無視對方的怒吼,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
齊璞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盡量避開來往的流民。孫二郎跟在他身後,兩個人隔得很遠。
不時有災民從他身旁路過。
齊璞路線明确,他沿着糧倉而去。直到走近一段巷道時,電光石火間,他像是預料到了什麼,猛地轉身。
一個身穿補丁麻衣的男子,臉頰凹陷,正冷冷地注視着他。
一張熟悉的臉。
齊璞心中一跳,他猛地站住了腳,深吸一口氣。
齊璞隻覺心跳加速,像兩隻大鼓在耳邊用力敲打。他握緊拳,竭力讓自己更鎮定些,佯做平靜:“好巧。”
誰知對方搖了搖頭:“巧或不巧,小郎君應該比我清楚的多。”
齊璞默默無言,他不想再和對方多說。
軍師看着他,笑了一聲:“小郎君這時候離開齊府,你想做什麼?殺了趙炳春,再僞造我死在亂民中的消息?”
軍師往前走了兩步,卻發現齊璞沒有動彈。
“小郎君,你何必和我較勁?”他淡淡道,“你前途廣大,未來坐鎮一方,今天在亂民裡,小心丢了小命。”
這句話威脅的意味很重,齊璞當然能聽出來。他原本沒想到真的能找到軍師,但此時他已經看見巷尾陸續走出幾個山匪,正悄悄打量着他。
也許是軍師自己找上門來的。
齊璞放在身後的手指微微蜷縮起來,他笑道:“我與郎君合作相宜,特來看看戰果,也多謝郎君提醒。”
軍師目光陰沉,他忽然問:“小郎君覺得自己很厲害?”
齊璞歪着頭,假做不知。
“小郎君幕後指使,畏首畏尾。”他一一細數,“挑釁教唆,不敢現身。難道這是君子所為嗎?這是你的本事麼?”
齊璞無話可說。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君子,也不知道對方怎麼想的。
“齊府背景雄厚,聯姻王、顧、謝氏,行事自然無所忌憚。你若沒有身後這些依靠,又怎麼敢挑起事端?後事又要如何收場?”
齊璞隻覺得可笑。
他想說什麼,誰知對方像是說得正酣,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小郎君把功利想得很明白。”軍師嗤笑道,“殺趙炳春,救你自己,何嘗不是擺脫皇帝的眼線?你回頭占了洛陽糧倉,洛陽便重歸你齊氏之手!”
幾個山匪守在後面,來往的災民低着頭,不敢多看他們一眼。
齊璞被這一通搶白,怒氣也漸漸沖上來:“不知郎君以什麼身份指責我?”
“我當然不是好人。”軍師搖着頭,像是感慨又像是憤恨,“你們世家也沒幾個好東西。”
他頓住了,陷入長久的沉默,久到齊璞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小郎君出身高貴,自然不用考慮平民的死活,你用……王氏的人替你擺平後事,其實也不過借這個身份而已。
“真論起來,你又算什麼。”
齊璞既覺得莫名其妙,又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
兩人面對面,四目相對。
齊璞的眼神徹底沉下去,對方嘴角反而勾起淺淺的弧度,隻是誰也不知道兩人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良久,他朝軍師擺了擺手:“我已在此見證了郎君的本事,心悅誠服,便不多打擾,先告辭了。”
賀六郎什麼也沒說。
他目光陰沉,直到對方的身影慢慢離去,才冷冷地瞥向一旁。
幾名山匪想攔又不敢攔,看着賀六郎的表情,欲言又止。
賀六郎面無表情道:“可以了。”
孫廣泊這才從暗處走出來。他手裡握着弓箭,向在場衆人緻意:“告辭。”
賀六郎目視他遠去。
同時,一個頭發散亂的少年站在巷口,做賊般縮回了頭。
齊璞匆匆忙忙回到家中,才發現祖母竟已回了家。
王钰安見他踏進屋裡,一顆心才放下大半,問道:你去哪兒了?璞兒?”
齊璞忙道:“我有些擔心祖母,便悄悄出門看了一眼。”
王钰安将他一把拖過來,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良久才道:“幸虧沒出什麼事,外頭這麼亂,你真是不怕,膽大妄為。”
齊璞笑了笑,将臉埋在祖母的肩頭。忽然,他輕聲問:“祖母已經擺平了嗎?”
王钰安拿不準他想幹什麼,答道:“多是些吃不飽飯的百姓……何必多造孽呢?”
齊璞知道了。他上下點頭:“祖母說的是。”
他确實是知道祖母有人有兵,才敢這樣膽大妄為。賀六郎一通廢話,把他罵得不知天南地北,有一句話卻說得太對了。
躲在背後偷偷搞事的人,其實自己心裡是缺些底氣的。就算他知道祖母的本事,那畢竟不屬于自己。
于亂世之中,底氣就來源于……齊璞側過頭,看着堂上披甲戴胄的年輕女子,心中已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