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六郎已經快要消失在視野裡,齊璞一咬牙,忽地站起身。
齊英大驚:“小郎君!”
齊璞騎過馬,甚至他南下歸鄉,已将騎術練得不錯,但從未騎得這樣快,這樣不要命。
齊璞伸出一隻手,緊緊抓住缰繩。他還是太年少了,腿隻能緊緊夾住馬兒,冬日的朔風吹得他臉頰生疼。
“追上去。”齊璞一字一句道,“不能讓他跑了!七郎,我帶着你!”
如果說昨天見面,他們還能相安無事,此時卻是撕破了臉,已經不能善終了。
他反手解開了困住馬兒的卡扣,兩隻手死死揪住缰繩,還很不怕死地踢腿催馬前行。
擺脫束縛的馬兒撒足狂奔起來,齊璞被颠得險些坐不住。但他完全沒有減速的意思,迎着狂風催促道:“駕——”
踢踏的馬蹄聲中,他終于離賀六郎近了些。
“小郎君可别摔下馬來,回頭得在床上躺一輩子了。”
漫長的路途讓齊璞與馬兒熟悉了些,他的頭發被吹散了,有些狼狽,聞言淺笑一聲:“軍師也是。”
賀六郎不再說話,聽着身後馬蹄聲愈發近了,他心中緊張起來。
他不怕死,可是他還想見一見……見一見……
賀六郎擡起頭,前面終于有一條岔道,一匹駿馬停在路上,上面坐着個中年男人。
“閃開!”賀六郎厲喝一聲,“怕死就滾開!”
那人聞聲擡頭,手裡還捏着水壺,湊到唇邊,是一個喝水的動作。
“……”
四目相對,賀六郎呼吸一滞。
對方寬袍廣袖,形貌端方,颔下一把飄飄欲仙的長須,唇角翕動,滿目震驚。
賀六郎不知不覺,竟減慢了速度。
那個詞終于跳進他耳中。
“……六郎?”
賀六郎年過三十,時光讓他不複少年模樣,但他的眼睛還和從前,映着跳動的火焰。
霁新以為自己已經認不出他了,但事實是,他不僅一眼認出了他,甚至沒有一絲猶豫。
“是你嗎?”他挺直上身,催馬原地踏步,“六郎!”
賀六郎已然忘了身後的人。他勒停馬兒,高速行進後驟然減速,馬兒直立起,他從馬背上跌落下來,被碎石擦得血迹斑斑。
霁新從馬背上跳下,連忙将他扶起,訝然問:“不是說在長亭見面……你怎麼……”
他一轉眼,看見了賀六郎胸口的傷。
賀六郎很想笑,心道,這是你的好徒弟幹的。但他拍着身上的灰塵,說出來的卻是:“是我不小心。”
霁新不是傻子,他正要說什麼,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驟然闖進耳中。他擡起頭,隻見山路彎道邊上蹿出一匹馬,上頭竟坐着個小小孩童,他身後則坐了個少年人。
“璞兒?!”
霁新大驚失色,卻見孩童策馬而來,神情冷漠。
“這……這是在做什麼?”霁新喃喃道,茫然無措地回頭看了賀六郎一眼。
齊璞從彎道出來,一打眼,就看見兩個人坐在地上。
他一眼就看出其中一個是軍師,正要放慢馬速,再一看,這一眼就吓得他險些魂飛魄散。
齊璞膝蓋一軟,險些從馬上掉下來,好在他穩穩拉住了缰繩,在霁新的目光下慢吞吞下了馬。
霁新盯着自己今天剛收下的學生。
齊璞神情僵硬,幾乎有些同手同腳地走到霁新面前,膝蓋發軟,卻仍筆直地站着。
霁新又回頭看了賀六郎一眼。兩個人在他身前身後,一個灰頭土臉,一個垂首低頭。
他不知道這兩個人怎麼鬧到這個清形,仰天長歎道:“……你們也是讓我長了見識。”
齊璞呐呐無語,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僵持間,又是一輛馬車轉出。車上坐着他剛剛才見過的孩子,一向沉穩、可靠的齊英雙手策馬,正朗聲問:“郎君,如何了?!”
回去的路上,幾人分别坐在四個角落裡,霁新先生坐在正中間,抱臂閉眼,一言不發。
齊璞隻覺汗濕背心,他悄悄看了六郎一眼,卻發現對方也在看他,神情充滿了深深的思索。
“……”他微微轉過頭,盯着晃動的車帷,大腦放空,想不出來回去先生會說什麼。
回城的路顯得很短,甚至還沒有到吃午飯的時候。
王钰安正指揮俞家娘子和她一起練習箭術,見一群人呼啦啦地回到家,有些疑惑:“你們怎麼一起回來了?”
霁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王钰安摸不着頭腦,轉身把最後一根箭放出去,回憶起霁新那個鐵青的臉色。
霁新沒有讓師弟和弟子待在一起,他先把齊璞叫了進去。
書房裡飄動着淡淡的墨香。霁新背對着他,俯身對着牆上的孔子先師聖像行禮,再轉身時,眼中含着不加掩飾的失望。
“小郎君不通文墨,卻武藝了得,竟能做出這樣的事。”霁新語氣低沉,“原來是我不夠了解你,小郎君合該做未來的大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