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開心地走了。
齊璞重新低下頭,手指輕輕撚過新的一頁紙,忽然想起什麼,動作也慢了下來。
恰在此時,孫廣泊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他一路行到齊璞身前,這才道:“阿郎,查出了一些東西。”
齊璞皺眉,問:“如何?”
“我問了幾個守衛,他們都說有一家姓林的,剛入營,前兩天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短短四五日,就銷了三次假……”
齊璞認真聽完,卻問:“有旁的證據嗎?”
孫廣泊微微一愣,慚愧低頭。
齊璞看出他的意思,歎道:“你又如何知道他們是不是有别的難處。”
說着,他頓了頓,話鋒一轉:“我去看看,另交你一個任務。”
*
齊璞出了門,恰好霍均匆匆走過,似乎并沒有看見他,手裡抱着厚厚的名冊,正喃喃着翻過一頁又一頁。
齊璞招人,但也不是随意招的。投奔來的災民全部登名造冊,家眷也名列其上,再按家鄉分列隊伍,同鄉人拆開,最多隻留一兩人在一隊裡,分别管理。
齊璞眼珠一轉,叫住了他:“大郎。”
霍均臉色難得有些煩躁,聞聲站住腳,把名冊塞進袖子裡,道:“阿郎。”
他的頭發有些亂了,潦草地紮起,臉上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齊璞走上前,盯着他的臉瞧了瞧:“這是怎麼了?”
“……”霍均滿臉一言難盡,含糊道,“發生了些争執。”
他奉命挑選孩童讀書,預計第一步是先教他們背一行字,看誰記性更好。誰知這條消息放出去,一晚上來了十多家,進門先往他身上塞點吃食。
分明大家都還沒什麼多餘的食物。
明裡暗裡,還有人悄悄打聽,是不是識了字就能跟着阿郎幹活,不用和他們一起在外頭風吹日曬。
霍均一晚上沒睡好,被逼得半夜爬起來加班,點了蠟燭在值房裡挑人。
今天上午他又讓賀六郎幫忙組織起來,一群孩童都等在那邊。
齊璞聽完來龍去脈,也不急着去找林家人,改口道:“那我和你一道去瞧瞧。”
霍均點頭:“阿郎請往這邊來。”
他并不意外,畢竟齊璞既然願意劃撥人手,教人識字,自然不會吝啬這點時間。
路上他向齊璞介紹了些情況:“我選的都是十二歲以下的,再年長些,科舉也難出成績,孩童好教些。”
齊璞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面點頭:“不錯。”
城北還是窮,考慮到最後也隻選十來人,因此考校是直接在空地上進行的。
齊璞到時,考校已經完成了一半。賀六郎拉着一張長臉,對孩子們問:“記下了麼?”
他手裡舉着兩幅字,從上到下分别寫着:景行維賢,克念作聖。德建名立,形端表正。*
年幼的孩童們哪裡知道他在說什麼,眼睛裡充滿了茫然,疑惑地看着這個瘦骨嶙峋的男人。
賀六郎沒等學生們回話,他自顧自地走開,把兩幅字卷起來,塞到了剛到的霍均懷裡。
“師叔。”齊璞笑眯眯道,“你這老師當得缺點耐心啊。”
而且上來就學十六字,會不會難度有點大了?
賀六郎斜睨他一眼,不耐道:“那你來。”
齊璞不說話了,若無其事地轉頭望向孩子們。
賀六郎輕哼一聲,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霍均,唇角不自覺的動了動。
霍均生得白淨,愛潔,身上總有股說不上來的香氣。像是熏香,又像是某種藥材的味道,總之橫看豎看,不像尋常人家的孩子。
他有心提醒齊璞,但轉念一想,他和齊璞頂天是師叔師侄的關系,幹嘛要上趕着幫忙?
何況賀六郎看這些富家子一向不順眼,于是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臉,假裝什麼也沒看見。
霍均不知道他們這些小心思。他走上前,讓在場的孩童們寫下剛才學過的幾個字。
齊璞饒有興緻,見年齡不一的孩子們手裡抓着木棍,動作有些僵硬,心中微歎。
天賦是最琢磨不透的東西,過目不忘更是少數。這些孩子裡有人能寫對一個字,他都覺得很驚喜了。
忽地,最邊緣處響起一陣喧嘩聲。
賀十七守在邊上,連忙叫了一聲:“不要吵鬧!”
齊璞聽不太清他們在說什麼,走上前去。隻見一個瘦小的女孩兒怯生生地站在外圍,手上抓着木棍,小心翼翼地看着圍在她身前的人們。
她小聲說:“我、我寫完了。”
齊璞腦子嗡的一聲,三兩步湊上去。泥沙地面上,十六個歪歪扭扭的字體一字排開,寫出來的也有許多錯漏之處,如果不仔細看,甚至認不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