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新先生悠然道:“我替我那弟子送信。周夫人也知曉,他年少,往年這個時候,該是春獵了。”
周老太太不知道信了幾分,手指敏捷地将請柬複位,這才道:“齊府的誠意,我收到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用隐蔽的視線打量霁新。但見對方神色坦然,将茶水品味一番,又稍作點評。
她心中有些猜測,直到霁新喝得夠了,便親自将霁新送到門外。
霁新出了門,他早就看見門外有個影子,此時才看清那人的模樣。原來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手提着弓箭,跑得冒冒失失。
他站在原地,多瞧了幾眼對方的背影。周老太太順着他的視線,也望了過去,臉色蹭的一下變了。
她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語氣有些惱怒:“我家這個孫子,最是不成器的。”
霁新應聲問:“可在讀書?”
周老太太也不是沒想過,讓霁新收孫子學生。但她正是對孩子太了解,因此雖有些心動,卻隻是悻悻道:“讀得不成樣子。”
又與霁新一通商業互吹,将霁新送到府外,才回去找孫子算賬。
周文安被找上門時,正待在演武場射靶子玩,書童很給面子地歡呼:“郎君又中了!”
他頗有些得意,連祖母到來都沒有看見,搭弓又是三箭,“嗖——”,笃笃三聲,三根羽箭穩穩紮在了靶子上。
周老太太臉色發黑,站在周文安背後,等了許久,發現孫子玩得十分投入,喝道:“你不讀書,在這裡做什麼!”
周文安吓了一跳,慌忙把弓往背後藏,書童已經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周老太太踱步而入,不屑地掃了書童一眼,冷冷道:“作為書童,不勸着郎君讀書,拖下去打死。”
周文安悚然一驚,在書童哀求的眼神下,上前道:“祖母,這是我的意思!”
周老太太默然不語,眼中卻透出冷漠。
幾個侍衛上前要将書童拖走,周文安又氣又急,仗着自己年輕力大,侍衛又擔心傷了他,反倒被他把人搶過去。
周老太太這時候才給他一個正眼:“玩物喪志,你自己不知道?這些什麼弓箭,連齊府的小郎君都不做,你做?”
這說的就是齊璞。
王钰安出身鎮甯侯府,尤其被衆人關注,連她的子孫都無人習武,可見這确實是一樁十分沒前途的事情。
周文安拽着書童,臉色漲得通紅:“他讓我們去春獵,難道自己在邊上看着不成!”
周老太太懶得理他,要不是周府就這個孫子,她脾氣還沒這麼好。
争執間,她的視線掃過周文安腰間,目光一凝:“你那塊玉佩呢?”
周文安猛地伸手按住腰側,那裡空空蕩蕩。他迎着祖母鋒利的視線,硬氣不起來,結結巴巴道:“丢了。”
周老太太不想深究,把手裡的請柬丢到書童手上:“你自己看,不要遲到。”
周文安從書童手裡接過請柬,驚訝問:“我可以去?”
祖母這麼生氣,他還以為自己肯定去不了了。
誰知周老太太冷哼一聲,拄着拐杖慢慢轉過身。周文安聽見祖母的聲音飄來:“等薛複抵達再說。”
周文安雖然不解,但他實在被憋壞了,隻當這是一件大好事,也不曾深想。
當天夜裡,成潤靠着牆,對面坐着三個少年。
他身前攤着一本書,書冊前半本已經翻得卷邊,紙頁破爛,不知道被讀了多少遍,後半本則隻有些翻閱的痕迹。
成潤對着最中間那個男孩問:“璞兒,這是怎麼一回事?”
齊璞尴尬又緊張,心虛道:“老師,這是您的另一個學生……”
成潤呵呵一笑。
他懶得聽齊璞糊弄自己,幽幽道:“好了,聽課。”
三個學生學習進度不同,他心中存了些考校的心思,先照着原來的進度,給齊璞講了最新的一章。
随後他又将兩個新弟子叫到近前,按當初教齊璞的順序,給兩個少年又講了一遍。
齊璞權當複習,坐在邊上奮筆疾書。
課程講完時,天邊已經蒙蒙亮,燈油不知續了多少次。成潤講得口幹舌燥,端起茶盞将茶水一飲而盡,才放下杯子,齊璞已經站起身,又給他添滿。
成潤笑笑,示意他去書架上取一份地圖來。
齊璞摸索着,從最底下翻出一卷地圖,他打開一看,那居然是洛陽的地圖,比他從自家書房裡掏出來的還細緻。
成潤喝着茶,淡淡問:“眼熟嗎?”
齊璞抱着地圖走回來,趙銳連忙上前接過,三人一起将一整塊地圖小心鋪開。
成潤的聲音帶着幾分笑意:“我在洛陽轉了幾圈,将舊軍備圖稍作修改,繪制此圖。璞兒,你在洛陽數月,應該很熟悉了,倘若你為洛陽縣令,軍備該從何處着手呢?”
齊璞渾身一僵,心道,這是我能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