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賀六郎扶着床榻站起身,神情較之從前輕松許多,又露出他一貫似譏似諷的笑容:“郎君負傷在身,如今可知道自己何處失誤?”
“……”齊璞扯扯嘴角,無奈道,“師叔說得不錯,此事我亦有錯。”
錯在輕視對手,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這一刀是他該得的。
不過……我都被捅到床上養傷了,你說話還這麼不客氣?
齊璞緩了緩,忽視腰間陣陣疼痛,自我反省:“不會再有下次了。”
賀六郎緩緩點頭:“郎君知曉就好。”
他回過身去,撿起矮桌上的陶碗,晃悠着離開。
賀六郎合上門,隻見不遠處樹影婆娑,樹下一道人影匆匆離去,那熟悉的身影,不是成潤又是誰?
他垂下眼睑,手指緊緊扣住陶碗邊緣,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哼笑。
也不知道成潤聽到了多少。
賀六郎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懶得搭理成潤,甩甩袖子往柴房裡去。
往年柴房用來裝冬日的柴火,今年倒是裝上了貴族子弟。賀六郎進門時,這些養尊處優的少年們都已醒來,灰頭土臉地靠坐在一起,頭發打着絡垂下。
喬霖坐在最裡面,越過衆人頭頂看向賀六郎,淡淡問:“齊四郎怎麼不來?”
賀六郎面無表情道:“你先擔心自己吧。”
柴房裡站着兩個人,正是江五和趙銳。賀六郎示意趙銳往後退開,從袖子裡翻出一長條布帶。
他一邊将布帶平鋪開來,一邊哂笑道:“真是好用的法子,古有衣帶诏,今有布帶文。”
賀笃恰在此時走進柴房,手裡掂着一盒紅色印泥,朗聲道:“叔父,我拿來了。”
賀六郎将布帶輕輕撫平。江五早已得到命令,随手從人群裡拖出一個人。
那人被捆得嚴嚴實實,掙紮都使不上力氣,原地撲騰兩下,眼睛就被布帶上駭人的文字驚得挪不開視線。
“你,你……”他倒吸一口涼氣,“你們不要命了?!”
賀六郎的聲音毫無波瀾,讓江五拎起對方手腕,一個紅彤彤的指印按在了上面。
“是你們不要命了。”
賀六郎欣賞着自己的筆迹,最上面三個大字,鐵畫銀鈎,力透紙背,卻是寫着“清君側”三字。
連字都不用變的,不久前在上面蓋章的還是齊璞呢。
賀六郎心中居然微妙地有些懷念,回想起齊璞讓他重新寫出這篇文章時,自己竟難得的驚訝了。
齊璞比他鎮定得多,隻評價道:“确實好用。”
賀六郎不知道怎麼說了,再幹這活計,比第一次利落得多。
最後一個輪到喬霖,看他的樣子,已經抖得不成樣子。江五罵罵咧咧地将他的手指按在布料上,不忿道:“就該也捅他一刀。”
趙銳斜斜看了江五一眼,提醒道:“我已經射了他一箭。”
江五這才醒悟,低頭看了看喬霖的手腕,見上面纏繞的綁帶沁出血色,不由心虛道:“不是故意的。”
趙銳不再說話。
看見郎君被挾持的一瞬,他何嘗不想直接把喬霖埋進土裡。
可惜不能,他隻能做自己的分内事。
喬霖被丢在一邊,他深深喘着氣,頭挨着牆壁,聲調發抖:“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控制我們?”
賀六郎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來,隻是笑容在他臉上,實在詭異:“喬三郎怎麼這樣想?吳氏左右皇權,操縱朝臣,人人得而誅之,清君側……”
他一字一句,加重了語氣:“難道不是出于諸位本意?”
喬霖冷笑一聲,不再說話。賀六郎見無人反駁,露出無趣的神情,腳步慢慢回轉。
喬霖心中長松一口氣,正要仔細思考該如何脫身,卻見賀六郎的腳步停了下來。
簡陋的柴房裡,又響起他冷淡的聲音。
“險些忘了這個。”一抹紅影落下,那竟是一條紅纓,下面墜着重物,叮當一聲掉在周文安懷裡,“物歸原主。”
周文安楞楞擡頭,破口大罵:“老匹夫……”
一團破布塞進他嘴裡,賀六郎居高臨下俯視他,淡淡道:“多謝大郎相助。”
……
齊璞躺在床上,細數頭頂有幾根茅草。數得無聊,他的視線從破敗的土牆移到房内裝潢,看見緊閉的窗棂被人從外面用力推開,兩個孩童露出頭頂。
兩雙眼睛冒出來,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最後落在齊璞身上。
齊璞輕聲招呼他們:“進來?”
高一點的孩子搖搖頭,伸出一隻胳膊,按住了同伴的腦袋:“叔父不讓我們進來。”
賀六郎擔心齊璞受傷不能見風,不許旁人随意進出,這兩個孩子當然不敢進去。
齊璞柔聲道:“你們也叔父聽我的。要不要進來玩?”
齊璞上次被抓進來,自然沒有這麼好的待遇,還在柴房被關過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