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沒有看見山寨裡的小孩,今天才是第一次接觸。
兩個孩子顯然頗有些意動,對視幾眼,最終卻還是拒絕了。
“不可以。”
“萬一你騙我們呢?”
“我們叔父才不會聽你的。”
他們放下這幾句話,猛地合上窗,啪嗒啪嗒地跑走了。
齊璞哭笑不得,正要閉目養神,房門忽地打開,成潤端着藥走了進來。
他把藥水往齊璞身邊一放,坐在床榻邊,表情嚴肅,道:“你和賀六郎是什麼關系?”
不像是疑惑,倒像是質問。
齊璞裝模作樣地咳了咳:“那是我師叔啊……”
成潤的臉色看起來很複雜。他擡起手,給齊璞掖了掖被角,語氣緩和些許:“你可知賀六郎帶罪之身,不要自誤。”
看着齊璞似懂非懂的模樣,他突然覺得自己反應過度,柔下聲音:“璞兒,你的前程擺在那裡,成肅和賀家有舊,你要幫他,這沒有錯。但你絕不能攪進十幾年前的爛攤子裡。”
成潤垂下眼睑,平靜的聲音下隐藏着波瀾。
齊璞知道,成潤知道的事情一定比自己多得多。
他站在漩渦之外,明哲保身,就這樣度過了二十四年。
“老師,我不懂。”齊璞示弱道,“師叔也曾在青崖書院苦讀,若非陛下不開科舉,恐怕早已登科。師叔實為國之棟梁才是。”
聞言,成潤的眼睛裡卻流露出一絲恐懼與悲哀:“你也知科舉不開。賀六郎寒門出身,又不能面奏于陛下,他沒有出頭路。何況……他與吳氏……”
成潤說到這裡,匆匆終止,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他斟酌一番,最終隻道:“你隻需要知曉,他與吳氏有不共戴天之仇就夠了。”
見齊璞默不作聲,成潤長歎一聲,惆怅道:“藥記得喝,好好養傷,瑣事有我們。”
齊璞“嗯”了一聲,瞧見門外閃過一片衣角。
春獵原定十日,齊璞在山寨裡養傷到四五日,就已經開始自己滿山跑。
賀六郎面無表情地跟着他,臉拉得老長,不情不願道:“郎君能認出來這是什麼草?”
齊璞蹲着,摸了摸身下的土地,沉吟道:“今年的春麥怎麼還沒有種下?”
洛陽城還在整理,臨近城市的土地又被世族占據。衆多流民無田可種,這是不争的事實。
隻是齊璞不明白,為什麼遠在邙山之内的賀家村也不種地?
賀六郎掃了一眼兩人身後長長的尾巴:“郎君是說笑吧?哪有土匪種地的。”
齊璞啞然,正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單純,一雙熟悉的眼睛從背後冒出來:“哥哥,叔父在騙你。”
正是前幾日打過照面的小孩。
這孩子看起來才五六歲,衣服簡陋,滿是補丁,污漬左一塊右一塊。見齊璞看過來,他往後躲了躲,吮着手指,又道:“真的,叔父騙你呢。”
齊璞聽了,笑眯眯問:“那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男孩痛快承認,偷瞧一眼賀六郎的表情,見他不怎麼生氣,才道,“不過我知道叔父也想種田。”
男孩說完,嬉笑着就要離開,齊璞連忙叫住他:“多謝你,哥哥送你東西。”
他在袖子裡翻了翻,掏出一個布包,将細布揭開,取出一小塊饴糖放到男孩眼前。
男孩疑惑地看了看齊璞,不知道眼前這黃黃的東西是什麼,伸手接過,茫然地四下打量。
齊璞便道:“甜的,嘗嘗。”
他出門時特意帶了些糖塊,以備不時之需。尤其當他發現賀家村孩子不少後,果斷随身攜帶。
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賀六郎送走男孩,目送他歡天喜地呼朋引伴,轉身意味深長道:“小郎君倒是會籠絡人心。”
齊璞把糖塊重新放好,這才道:“師叔體諒體諒,這也是皆大歡喜嘛。”
他回過頭,踩着腳下的泥土,笑容漸漸消散,認真問:“這裡的土地種植可有什麼難處?師叔不如與我講講?”
賀六郎皺了皺眉,有些糾結,但還是一五一十地說了:“去年種了兩季,土地受損,今年産量會跌。”
齊璞若有所思:“地力不足?”
“不錯。”賀六郎沒想到齊璞知道這個詞,他早年都不怎麼關心這些,也就是後來上了山,養家糊口,不得不了解。
齊璞還想問,不種地糧食從哪來。但這句話沒說出去,他就自己閉了嘴:劫富濟貧,無論富是指路過的車隊,還是他自己,總有人養。
何況現在,賀六郎真成自己人了。
不過,這确實是個重要的事情。春耕已經陸續開始,一開始齊璞還想先改造工具,可惜他隻在書上看過,實操過于困難,一時半會兒做不到。
倒是肥田,對于全洛陽百姓都有利。
齊璞摸了摸下巴,準備先從這個角度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