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進屋,趙銳被留在屋外,眼見着房門關上,隻能仔細聽着裡面的聲響,擔心傳來争執聲。
方才他也是見識了,原以為溫和的阿郎,竟然也能說出這樣的話語。
他是真怕又吵起來。
要是再吵一架,阿郎一定打不過對方。
此刻屋裡,氣氛卻出奇的正常。
兩人在桌前對坐,李班頭嗫喏片刻,低聲道:“不知道是齊小郎君莅臨,多有不敬……”
“不必說這些。”話沒有說完,齊璞打斷了他,“我知道你的心情,若你不值得,我也不會坐在這裡。”
他潦草看過了卷宗,受害者并不隻是城西李家人。李班頭盡心竭力,在這段時間裡維持秩序,整理卷宗,也不隻是為了自己。
李班頭微妙地沉默下來,想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齊璞看了看他的表情,見對方實在說不出口,于是問:“你們擺出來的部分,就是全部嗎?”
“不是。”李班頭澀聲道,“恐怕不過十分之一,隻是許多人早已家破人亡,苦主都尋不到埋在何處了……我也隻能做到這份上。”
齊璞輕輕嗯了一聲,陷入沉思。
他沒有說話,李班頭低下頭,看着對面的齊璞,目光裡帶着一絲期待。
他又何嘗不想求上齊府呢?隻是他想着,新任縣令将至,若要傳名天下,以待三年大考,總該做些什麼的。
誠然,齊府替朝廷發了祿米,甚至他拿到手的部分,比趙炳春在時更多,隻是這也不是萬事求上門的道理。
李班頭想到這裡,心頭忽地一驚。
齊府替朝廷發了祿米……真是嘲諷的現實。
至于坐在對面的孩童,看着年歲不大,不過既然是齊家子,便是看着齊府的面子上,也該給些歉意。
等待良久,齊璞終于開口,他道:“你若信任我,便抽些時間,把這些卷宗整理清楚,讓我一一看清楚。”
李班頭微微遲疑,齊璞……畢竟不是齊府。
齊璞看出了他的心情,于是道:“你有疑慮,這也無礙。這樣吧,我抽空來看,你派個人,在邊上守着就是了。”
李班頭确實擔心齊璞毀壞卷宗,然而被這樣直截了當地說出來,還是有些尴尬:“小郎君……”
似乎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他呐呐閉嘴,卻見齊璞神情淡然,看不出絲毫惱意:“你做得很好。”
在年少的齊璞面前,居然還是他顯得更加包容。
李班頭低下頭,很快,他又聽見齊璞的聲音:“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李班頭愣了愣,聽見齊璞平靜道:“新任縣令即将抵達,在此之前,我有些人手,需要讓他們來你的隊伍裡。”
這就是明晃晃的要安插眼線啊!
李班頭險些驚叫出聲,當場失态:“小郎君!這萬萬不可!”
若非齊璞姓齊,方才又主動說要替人翻案,他必定當場罵回去!
這一聲驚叫聲音洪亮,等在門外的趙銳渾身一震,顧不得其他,猛地推開房門。
書房裡,李班頭站得筆直,回頭與他對視。趙銳呼吸急促,匆匆掃過李班頭,望向自家阿郎。
齊璞沖他笑了笑,毫發無損地擺擺手,溫聲道:“七郎,你這成什麼樣子。”
趙銳緊張地看着齊璞,好半晌才放松下來,低聲道:“我還以為……”
齊璞沖他安撫地笑了笑,随即嚴肅道:“你先出去,我與李班頭還有話要說。”
趙銳尴尬一笑,連忙退了出去。
被這一打岔,氛圍又重新變得微妙起來。李班頭緩緩坐下,臉色不再僵硬,語氣卻仍舊不大自然:“小郎君,這種事情,豈能視作兒戲……”
齊璞歎了口氣:“并非兒戲。”
李班頭稍稍冷靜了些,焦慮道:“……小郎君若是一定如此,我隻能服從,但如此做,能服我,卻不能服衆。”
他雖然是班頭,也不是随随便便壓服衆人的。
“李班頭想到哪裡去了?”齊璞聽出他的意思,疑惑道,“我并非要你讓出這個位置,我的人來,自然也會聽從于你。”
李班頭微微一怔,随即又問:“那……小郎君的意思是?”
“請李班頭稍稍關照些許即可。”齊璞道,“其他的不必在意。”
李班頭坐在原地,看着齊璞拍拍袖子站起身,還沒有反應過來。
半晌,他看着齊璞優雅離去的背影,心道:至少卷宗的事情……不用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