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璞踏出書房,趙銳守在門外,見他出門來,連忙迎上前去。
他認真地看了阿郎一眼,見齊璞連一縷發絲都不曾亂,終于放下心來:“阿郎,要回去嗎?”
齊璞應了一聲,道:“你替我去城北一趟,選些聰明人出來。”
趙銳注意到他說的是“聰明人”,輕聲問:“阿郎要讀書人?”
“不用拘泥這些。”齊璞笑了笑,“能用的人,能看清形勢的人,都可以。”
兩人重新回到縣衙大門,馬車已經等了有一會兒。齊璞撩起衣擺走上車,剛在車廂内坐定,忽然聽見車廂外傳來比先前更急更快的跑動聲。
“……是誰?”齊璞靠坐在軟墊上,聽到這陣聲音,疑惑地問。
趙銳站在車外的踏闆上,回身一看,怔了怔:“阿郎,那個班頭追出來了。”
齊璞輕咳一聲,撩起帷幕。
李班頭隻以為他們已經走了,跑得滿頭大汗,此刻才發現齊璞的馬車還停留在原地。
齊璞沖他露出一絲笑容:“李班頭?怎麼跑得這樣急?”
李班頭站在不遠處,大口喘着粗氣,見齊璞就在這裡,反倒停頓了一瞬。
他緩緩走得更近了些,幾乎和齊璞隻隔着一臂的距離。
在齊璞沉默溫和的視線裡,他忽然道:“郎君若是能替萬千百姓翻案,做什麼都是值得。”
齊璞沉默不語。
李班頭似乎沒有看見他的神奇,沉聲道:“郎君來縣衙裡,要我的位置,要什麼我都可以給,隻要郎君能說到做到……”
齊璞啞然失笑,正要說些什麼,隻聽身邊趙銳冷冷開口:“班頭是覺得我家阿郎要奪你的權?”
李班頭猛地合上嘴,見四下無人,這才道:“我不知道郎君是怎麼想的。”
說到底,他信任的是齊家,不是齊璞。
誠然,他所擔心的也隻有那些卷宗、自己多年相互扶持的兄弟們,對什麼權勢并不在意,否則他何必在這個出不了頭的縣衙裡長呆?
趙銳臉上已經顯出些許怒意,隻是被他勉強壓制下去,臉色猶如一塊寒冰,冷冷地盯着李班頭。
齊璞看着兩人劍拔弩張的樣子,歎息道:“李班頭,我的心意,相信你能看出來。”
李班頭沒有說話。
被風一吹,齊璞的喉嚨又有些發癢,他笑了笑:“日久見人心,我今天來這一趟,隻是擔心未來共事,各有私心。如今一見,我對李班頭很放心,也希望你能給我機會……看看我的心腸。”
齊璞等了很久,他知道李班頭即使有些異議,也不會在翻案之前爆發。
長久的沉默後,他朝李班頭禮貌地點點頭,輕輕放下帷幕,向趙銳道:“回去吧。”
回到齊府時,已經耽擱了許久。
齊府門前挂着兩個燈籠,照得門前的一小段巷道映出朦胧的光。
齊璞的小院子裡,小廚房已經備好精美的晚餐。種類不多,卻都做得格外細緻。
齊璞坐在桌前,滿娘放下最後一碟小菜,就要悄悄離開。
小桌前擺放着燭台,跳躍的火光倒映在齊璞瞳孔中。他怔怔出神許久,看着眼前熟悉的菜色,都是他愛吃的。
“滿娘。”他忽然回神,叫了一聲,“阿娘怎麼樣了?”
細細數來,已經有很久沒有和阿娘一起用餐。
滿娘愣了愣,迎上齊璞的目光,這才反應過來問題的内容,輕聲道:“夫人病情并未惡化。”
聽罷,齊璞點點頭,撿起筷子。他沉默了一陣,沒有用飯,而是重新放下筷子,擡頭道:“師叔托我問你一句,要不要和他走。”
賀六郎雖然回了洛陽,卻沒有來得及與滿娘多說幾句話,便又回到城北主持大局。
齊璞的心情也很複雜,他不知道這“兄妹兩”究竟在想些什麼。
按理說,賀六郎現在是他的屬吏,滿娘雖然是祖母的人,不做這些活計也是應該的。
誰知滿娘沉默許久,最後竟搖了搖頭。
她生得很白淨,身穿寬大的衣衫站在那裡時,尤其顯得瘦弱,但她說的話卻不是這麼個口吻:“郎君的好意我都明白,可滿娘在這裡一呆十二年,齊府與我的家并沒有差異。”
她說罷,便微微低下了頭。
齊璞坐在原地,輕歎一聲:“師叔也很想你。”
滿娘隻是沉默。
齊璞看着她溫柔卻平靜的眉眼,搖搖頭站起身來。在滿娘疑惑的視線中,他輕聲道:“我去看看阿娘。”
滿娘聞言,連忙轉過身去,替他推開了門。
齊璞制止道:“天色已經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即使入春,夜風還是寒涼。他随手披了件外衣往外走去,直接繞到了母親的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