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時間裡,老人已經踢開了房門,堵在門口問:“薛公公可起身了?”
苗輝隻覺得心口一陣窒息。
他緩步走上前去,甯靜的院落裡,他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隔了很久,才有一道似笑非笑的答話聲:“原來是國丈。”
霍太尉神情淡淡,雖然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話語聲卻并不客氣:“薛公公,光天白日,怎的遲遲不起身呢?”
床帷微動,從裡面緩步走出一個瘦高的男人,正是薛複。
薛複的目光裡帶着毫不掩飾的惡意,與霍太尉對視一瞬,撇了撇嘴角:“可以動身了。”
霍太尉呵呵一笑,轉身走了出去,嘴裡喃喃道:“似乎聽到了狗叫……”
“……”苗輝臉色鐵青,假裝自己不存在,内心絕望地歎了口氣。
霍太尉跨出門檻,沖追到門外的少年微微一笑,毫不客氣地闊步離去。
……
齊璞随手撿起桌上的物件,在手心裡仔細觀察片刻,淡淡道:“一些随身物品而已。”
趙銳探過頭去,認真盯了一陣,卻什麼也沒有看出來。他轉過臉,在賀笃的眼神中看見了同樣的茫然。
齊璞沒有過多解釋,從滿桌子琳琅珠寶中,翻出最繁複的一個,推到邊緣處。
“這是程家人的牙牌。”齊璞幽幽道,“他們一向如此奢麗,回頭帶着,讓薛複也認識認識。”
趙銳猛地一怔,聽出來齊璞的意思,輕聲道:“阿郎……”
齊璞平靜地看向他,緩緩道:“總不能隻讓我們一家出頭。”
賀笃似懂非懂,此刻也激動地開始發言:“阿郎要拖其他人下水?!”
趙銳看着他那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直想給他兩拳。
齊璞輕笑一聲,他拍了拍賀笃的肩頭:“洛陽世族本是一心。”
伏擊薛複,這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事發之後,皇帝追究起來,難道還能給他們把柄嗎?
趙銳沉默片刻,提出疑問:“阿郎為什麼不選喬家?”
程家人奢靡非常,但在洛陽,家世可以算是非常普通,誰能相信他們有這樣大的膽子?
齊璞道:“就是普通,才更好用。”
按照賀六郎的說法,薛複此人陰險、多疑,他也絕不會相信僅是程家所為。
對着賀笃似懂非懂的模樣,他大概講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說罷,他又道:“七郎,你不用管我了。我身體不适,這次不能跟着你們,你先領人去封丘……”
趙銳迎上齊璞的視線,看見了彼此沉靜的目光,隻是一眼,兩人此刻都心知肚明。
沒有人理會身邊的賀笃,趙銳在短暫的沉寂之後,猛地站起身來,雙手抱拳,聲音清冽:“必不負阿郎所托!”
齊璞虛虛托住他的手腕,聲音柔下幾分:“去吧。”
趙銳很快出了門,齊璞坐倒在寬大的椅子上,一陣深深的歎息後,他聽見身邊的賀笃問:“阿郎?”
齊璞轉過頭去,看見賀笃疑惑而雀躍的目光。
他沉默片刻,道:“大郎,你與我出門去吧。”
賀笃歡天喜地地應了下來,兩人上了馬車,從側門緩緩駛出。
齊璞裹在厚重的衣袍中,因為廖大夫親口認定他體虛,這段時間他一直穿的很厚,下巴埋在衣領下。
賀笃坐在前面,沿着半開的車帷,悄悄看向齊璞。
他看見齊璞緊緊皺起的眉頭,眉眼裡是一些複雜的情緒。
正要駛過側門巷道,不遠處忽地傳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
齊璞被這陣聲音驚動,側過身子拉起窗簾。隻見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緊緊跟在車後,喊了一聲:“阿郎——”
“……”齊璞深吸一口氣,探出身子,道:“大郎,停下。”
賀笃沒有看見來人的模樣,他頓了頓,拉緊缰繩,馬兒很快停在巷道中央。
那人疾步走上前來,額頭浸出深深淺淺的汗珠。
齊璞伏在窗沿上,猶豫地看了他一眼:“你又逃課了?”
齊英并不善于運動,剛才小跑的一段路,讓他有些呼吸不暢。
“阿郎。”他好不容易理順了氣息,卻并沒有回答齊璞的問題,“我想為你做事。”
齊璞沉默了。
齊英當然是他的至交親朋,從北至南,千裡奔波,這樣長的路,也是兩人一路相伴而來。
可是齊英是讀聖賢書的君子,他更不想讓他卷入這些事情。
他有自己的私心,但隻限于對外人。
思索間,齊英拽住了馬車外垂墜的紅纓:“阿郎與我說過,今上終有……的一日。”
他警惕地看了賀笃一眼,一些不能為外人聽見的字眼,都被他含糊地吞進喉嚨裡,認真道:“願為阿郎赴湯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