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奕的默認,讓皇後喜笑顔開。
她這個兒子向來眼光挑剔,否則也不至于堂堂一國儲君,後院卻隻有一妻兩妾。
但凡提出要為他選秀,他便以專心學業國事為由,推三阻四甚至一口回絕,試問哪朝哪代見過這種事?
她這頭一回給自己兒子房裡塞人,便順利成了事兒,這極大地滿足了她的拳拳慈母心。
然而還沒等她高興多久,隻見站在正下方的女子,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一個叩首禮,随即聽得她冷靜清潤的聲音自殿内響起。
“為保太子殿下聲譽,還請皇後娘娘收回成命。”
“哦,這是從何說起啊?”皇後微微眯起雙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很是好奇。
宋奕面上不動聲色,可那毫無規律地敲擊椅扶的動作卻出賣了他。
他也很想知道,這回,她又要用什麼借口來搪塞過去。
計雲舒暗自咬了咬牙,緩緩直起了身子。
她方才急中生智想到了一個可能有效的法子,隻是要借彩梅的表兄一用了。
“不瞞皇後娘娘,奴婢在未賣身為奴之前,曾依父命與一商戶之子定下婚約,隻待奴婢贖身,便回去成親。”
計雲舒話音落地,室内霎時陷入一片死寂,她甚至能聽見自己因緊張而稍顯急促的呼吸聲。
“是麼?那他姓甚名誰?籍貫何方?”皇後語氣微冷,似有些不信。
計雲舒順勢答道:“姜州藥商,白晔林之子白礫。”
姜州确實以藥材産量聞名大淵,藥商更是數以萬計,計雲舒不信皇後會為了她而大動幹戈,跑去千裡之外的姜州查一個小小的藥商。
聽得計雲舒說得有鼻子有眼,皇後果然不再說話,隻是臉色變得愈發難看起來。
宋奕掩在衣袖下的手緊緊地攥住椅扶,黑長的眼睫半垂着,讓人瞧不清眸中情緒。
皇後瞥了一眼宋奕,似堅定了什麼,随即緩了神色,循循善誘道:“你這孩子也是忒死腦筋了,賤商之妻如何能與太子之妾相比?是個聰明人都知道該如何選,你啊再回去好好想想,何時想明白了,再來告訴本宮也不遲。”
聞言,計雲舒心下發冷,皇後這是打算她不松口,就把她扣在宮裡了?
她着實沒有想到,堂堂皇後,做事竟如此不擇手段。
想到情勢逼人,她正了正色,溫聲開口:“回娘娘,雲荷自知身份低微,從未有過半分攀龍附鳳之心,還請娘娘收回成命。”
“呵?你可莫要不知好歹,若本宮非要你進宮侍奉不可呢?!”
皇後顯然沒了耐心,面帶冷笑地睥睨計雲舒,一雙狹長鳳眸裡滿是上位者的傲慢與強勢。
皇後緊緊相逼,計雲舒自知已退無可退,唯今之計,隻有放手一搏了。
她垂在裙邊的手緊攥成拳,神色毅然,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娘娘擡愛,奴婢不敢不從。然,陛下自開朝以來,以仁孝治國服天下,奴婢毀約另嫁,于白家郎君是為不仁,于奴婢父親是為不孝,奴婢實在無顔活于世上,唯有一死,以謝君父。”
清淩淩的聲音落在耳中,宋奕信手端起身旁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盡,這才稍稍澆滅了些内心的嫉憤。
右手邊的沉木椅扶上,赫然可見一道裂開的細縫,那是他方才不知是聽見她與那白家郎有婚約,還是她甯死不屈時,被氣得捏裂的。
宋奕自來知道她惱人是有一手的,縱然自己在她開口之前便已有心理準備,可不得不承認,他還是被她狠狠地氣着了。
姜州白家......
呵,她以為他不會去查麼?這婚約是否存在,他定會查得清清楚楚!
皇後臉上滿是愠怒之色,她實在沒有見過這般不知好歹的人,一再地頂撞自己,偏生還口齒伶俐地把陛下搬出來壓她。
可若就這麼放了她,又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陰郁的目光不經意落在堂下的鎏金浮雕香爐上,毒計漸漸浮上心頭。
看着堂下一臉凜然的計雲舒,她陰測測開口道:“死倒是不至于,隻不過本宮前些日子不慎掉了副鎏金耳墜進這香爐中,你若是能把它找出來便算你大功一件,倒也不必進宮了。”
說着便微微擡頭,示意身後的太監打開香爐蓋子。
計雲舒有些狐疑,這皇後突然這麼容易就松口放她走了?
她一邊懷疑着,一邊拔下頭上的簪子,準備撥開鼎爐裡頭的碎炭翻找。
才剛将簪子伸進鼎爐,果然就聽見皇後冰冷殘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必用簪子了,便用手罷。”
皇後說着瞟了一眼宋奕,她還怕她兒惦記這不知好歹的女子,不忍心要開口阻攔她。
卻見他面色如常地坐在那兒,絲毫沒有要出手阻攔的意思,便寬心了幾分。
“母後,這萬萬不可啊!”
聽見這駭人的命令,趙音儀當即伏跪在地上,淚眼婆娑地懇求,可首座二人皆是一個眼神都未給她。
計雲舒靜默着,将這幅場景看在眼裡,刻在心裡。
一個如此階級分明,視人命如草芥的地方,還有這樣一個人肯為自己着想,那便夠了。
她心疼趙音儀,也心疼自己,隻覺這滔天的權勢與威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更熏得她惡心。
她何嘗不知,這香爐中壓根就沒有什麼鎏金耳墜,隻是皇後用來懲治自己不知好歹的借口與手段罷了。
若是在沒穿越以前,她定是要一腳踹翻這香爐,破口大罵。
抑或是把說出這話的人,押到這通紅的炭火上方,讓她嘗嘗是什麼滋味。
可現在不一樣了......
她将簪子緩緩插回了發髻上,半阖了眼眸。
今日之事,怕不能善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