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神惡煞的皇叔終于娶了夫人,李昀目光中盡是欣喜好奇,伸出小手,想要牽起陸蔓細看。
哪曉得身後傳來李挽那厮的輕咳,小少年隻能不情不願停在一步開外,朝陸蔓恭恭敬敬的問了安。
陸蔓可看不慣李挽這魔鬼對李昀的壓迫,挑釁似的将小少年的手扶住,笑盈盈道,
“我不知禮數,耽誤了時辰,累陛下苦等。”
李昀微微一怔,随即桃花眼笑得彎彎,聲音也洪亮許多,
“不打緊不打緊,皇嬸這麼好看,多久都等得。”
話一出口,李昀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握住陸蔓的小手一抖,“皇叔也俊朗。皇叔朗豔獨絕,皇嬸風姿綽約,依小侄看,将來定會成為我大梁佳話。”
他僵硬的回身去看李挽的意思,卻是奇也怪也。
今日他仗着皇嬸在場,口無遮攔說了些逗趣的話,皇叔非但沒有動怒,似乎還比前更為和悅。
李昀不明所以,心裡本能将陸蔓當成自己的靠山,悄悄向她靠了靠。
而陸蔓感覺到李昀的害怕,伸出一隻手臂搭在小少年肩上,像是将他護在身前。
李挽看着一大一小兩人,分明才初見一面,就站成統一戰線,心中是又好氣又好笑。
他負手走過來,懶懶瞥了陸蔓一眼,“他皇嬸,怎麼不告訴霖怿在路上做的那件好事?”
“啊……?”
陸蔓看着李挽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未及多言,李挽輕輕揮手,刀鵲便已得示意,将路上拿住的蒙面盜賊提來。
方才氣焰嚣張的賊子屁滾尿流爬進殿裡,一把抱住紀将軍軟靴,
陸蔓聽他喚出口的,竟是,“阿父,救命。”
蒙面竊賊,難道是百年世家紀府之子!
紀勇男将紀子輝從地上扶起來,“殿下,這是何意?”
陸蔓隻怕其中存了誤會,耐心解釋道,“我與郎君在西河直街偶遇商隊,見令郎從民宅院牆翻出,狀是行竊。紀郎尊口難開,我隻能帶回兆尹審問。”
紀子輝摸了把淚眼,“王妃殿下一見面就喊打喊罰,還無憑無據指認紀某。紀某身為兒郎,吃些拳頭倒無妨,但我紀家清名可不容殿下随意污蔑。”
紀子輝此刻立在太極殿上,全然沒有了方才的匪氣,說起話來斯斯文文、頭頭是道,與一般世族兒郎無異,讓陸蔓自己都不禁生疑,
“懲其未犯,防其未然。光天化日之下,紀郎蒙面翻牆,勿怪我懷疑。況且,紀郎若是問心無愧,我質問于你時,何故支支吾吾,避而不談。”
“紀某不言,自然有紀某的理由。”
紀子輝朝紀勇男作揖道,
“還請阿父降罪。阿父戍邊經年未歸,兒心裡記挂,從昭玄寺請了一尊佛像庇佑。兒曉得,阿父和紀家叔伯素來厭惡怪力亂神,兒便想在阿父歸府前,偷偷将佛像藏于紀家别院。哪曉得,一片苦心,竟叫王妃視作竊賊。”
紀子輝越說越憤慨,一席話畢,眼眶通紅。
陸蔓見他情真意切,心裡嘀咕着,也漸漸沒了底氣。莫不是她真的看走眼?紀家滿門忠烈,似乎确實做不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
看着兒子八尺兒郎,被冤枉得在人前泫然欲泣,紀勇男早已軟了耳根,拍着紀子輝的肩頭,敷衍訓了幾句“迷信誤事”雲雲,便明顯不悅的看向陸蔓,
“犬子年歲尚淺,許是平素跟着營裡将士習了武藝,想試試身手,叫殿下看了笑話。隻是,紀府畢竟是一等郡公府,親族門生何需行偷竊之事?殿下無論如何,也不該尋着由頭污蔑紀府。”
“我沒有誠心污蔑……”
陸蔓被紀勇男一嗆,竟百口莫辯,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崇敬紀大将軍,滿心希望紀府家門昌盛;但此刻紀大将軍卻防奸佞一般防着她,叫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沉默間,眼前壓來一道陰影,
“大将軍消氣,是本王錯怪了紀常侍。”
李挽虛虛擋在她和紀家父子之間,
“不過,常侍這玩鬧的習性可不好,若哪天行差踏錯,偷了不該偷的東西,那紀家世代功勳,真就毀于一旦了。你說是嗎,大将軍?”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不緊不慢,甚至還帶着笑意,但回蕩在窮極開闊的大殿上,卻莫名有種高高在上的威嚴。
紀勇男如何聽不出他的威脅?當即嚴肅下神情,“王爺此言何意!”
李挽慢悠悠挑起唇角,
“儉以養德。紀家潑天富貴來的太容易,本王怕常侍染上劣習。”
他沖李昀笑笑,
“不過将軍無需擔心,本王已經着人草拟奏章,趁着今次鎮遠軍班師,軍饷恩賞,該削削了。”
削軍饷?
“李挽……你……”
紀勇男面目通紅,生生咽下一口惡氣,
“王爺是在說笑吧,鎮遠軍可是大捷回朝,哪有不賞的道理!”
“當賞的自然該賞,隻是不當賞的……”
李挽沒有說下去。
他向着紀家父子仰起下颌,太極殿的金壁投下刺目的金光,照在他眉宇烏發間,他一張臉灼目生光,好像是來人間執法的索命閻羅。
争執間,一道宮人的聲音在殿後響起,
“宣太後懿旨,請陛下和豫章王夫婦移步永壽殿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