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急得嗔他,他還嘟起沾了酒的紅唇,沖人做鬼臉。
吓得陸蔓目瞪口呆,看向雅間邊看戲的紀家三人,也皆是又無語又好笑。
無奈,陸蔓隻能改變策略,哄他道,
“好好好,我扶王爺回府,總行了吧?”
李挽這才松手,傻乎乎的沖陸蔓笑起來,
“那你不能生我氣。”
他勾在小娘子肩上,用隻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
“你瞧,我幫小果兒向白瑞生讨了許多禮,他見着一定開心。”
“讨禮?”
陸蔓垂頭,便見李挽撐開的荷包裡,多了許多錢币。
李挽早已富得不知金錢為何物,眼下興高采烈的向她展示自己“騙”來的三瓜兩棗,意外有些可愛。
陸蔓一雙杏眼嗔他,擡眼卻見他攤開手掌,三粒飽飽漲漲的花生正靜靜躺在掌心,
“還有長生果。”
随着他的嗓音落下,稚子般的笑意在眼底漫開,酷似那晚的小果兒。
那一瞬間,陸蔓聽見自己一顆心、莫名其妙的劇烈跳動了一下。
紀家父子見兩人想走,立在身後寒暄告辭,她卻像是聽不見了一般,眼珠一眨不眨,定住在眼前人臉上;似是試探,似是思索,似是天人交戰。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搭住肩上的手腕,一把往脊背上扛起,
“罷了,醉了就回家。王爺多大的人了,還得我來背回府不成。”
李挽輕笑起來,
“抱歉,辛苦夫人了。”
他不動聲色站直身體,手肘往身前輕攏,渾然就是将小嬌娘摟在懷裡的姿态。
陸蔓專心行路,未覺異常,隻道看上去人高馬大的實際卻輕得很,扛在肩上絲毫不影響行走,反而還暖烘烘的,莫名有些舒服。
當然,這些小竊喜不足以消減她對李挽的怨念;
心中直罵着這厮運氣是真好,每次都能歪打正着躲過她的算計。
這次,他又給小果兒讨了禮,她總不能讓孩子失望不是?隻能将火燒萬花樓的計劃擱置。
不過,下次,下次她一定深思熟慮、做好萬全之策,勢必取走李挽狗命!
陸蔓想得出神,咬牙切齒的,将一腔怨念都發洩在李挽身上,行了一路,便訓了一路,“郎君淨拿貪杯做借口”“郎君不如抱着酒瓶子過活”雲雲。
李挽應得認真,句句回應着,“夫人管教得當”“夫人深明大義”之類的話。
二人越走越快,越說越投入,絲毫沒有察覺到,就在兩人經過的某間軟廂裡,兩位郎君靜坐冷幾前,将他們的一舉一動悉數看進眼裡。
待到李挽陸蔓乘車離去,軟廂裡的兩位郎君走到方才鬧事的雅間門前。
屋内,氣氛低沉。
朝堂上意氣風發的散騎侍郎,匍匐在紀大将軍腳下,額面貼地,
“将軍明鑒!白某與王爺素無瓜葛,不過因為奴仆有過兩面之緣。白某拜在将軍門下多年,吃穿用度、如今的一切都是将軍贈予的,白某怎麼可能倒戈……”
焦急的聲音帶上哭腔,門外為首的郎君靜聽片刻,讓另一人守在門外,自個兒推門而入。
“哎呀,真是巧啊,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諸位将軍。”
笑得刻意,白瑞生尋聲回頭,
“張霄?這麼巧!”
話音落下,張霄向他匆匆作揖,已然向着紀勇男走去。
而紀勇男面前的幾案上,居然擺着三隻茶盞。
三隻!顯然是為張霄準備的。
這不是巧合,是紀勇男請來了張霄。
白瑞生目光怔怔,頭皮逐漸生出麻意。
張霄是他的下屬,紀勇男越過自己,款待張霄,目的可想而知!
張霄當然明白白瑞生的擔心,旋即挑起油滑笑意,
“白侍郎不日将升遷禁軍都統,想必紀大将軍是請張某來為白侍郎慶賀的。”
八面玲珑的說辭,将紀勇男和白瑞生兩方都安撫妥當。
紀勇男贊許的瞟眼張霄,請他落座,又拂袖請起白瑞生,說道,
“瑞生,這些年辛苦你了。你軍務忙,旁的事也不敢勞煩你,先回去吧。”
白瑞生一聽,這是要把自己排除在外啊!今日一走,以後紀家怕是再無他的一席之地了!
遂趕緊表忠心,“将軍哪裡話,為紀家分憂是白某分内之事。”
他一面說着,一面目光求助紀子輝。
紀子輝因為知道會發生什麼,比白瑞生自己還要糾結。
一方面,父親所謀之事兇險萬分,他不願讓白瑞生牽連;但他也知道,若白瑞生不插足紀家最機密的要務,前途恐怕就此到頭了。
榮譽,必然伴随着風險。
兩人的目光交流落在紀勇男眼裡,看在兒子的面子上,他最終給了白瑞生一個機會,
“瑞生,此事棘手,是樁苦差,你可想好了。”
家主已經将話遞得這麼明顯了,哪怕上刀山下火海白瑞生也得受着。
他咬牙道,“絕不負所托。”
“好!”
紀勇男一掌拍在膝上,
“三月三上巳節,文人墨客一貫風雅,老夫在想,也是時候看看咱們武将的表演了。”
白瑞生狐疑,“您的意思是……”
紀勇男直言道,“李挽不是覺得我們無所作為要削減軍饷嗎?那就讓他親眼見識見識鎮遠兒郎的厲害!”
見識鎮遠兒郎的厲害?
怎麼見識?
難不成是……
起義?!
紀勇男睨他一眼,“怎麼,怕了?”
白瑞神趕緊掩飾心慌,
“白某,白某隻是擔心,王爺近來行為古怪,會不會已經看破了将軍的想法?”
紀勇男還未應聲,倒是張霄憤憤不平的大罵了一句,
“看破了又怎樣?他又沒有兵,要是有法子抗衡咱們,早就動手了,何至于禁軍都統一職懸了半年未決。”
張霄血氣方剛、骁勇好戰,甚得紀勇男的心思,“正是給事中說的這個理。”
他笑眯眯的贊許了張霄,又轉頭安撫白瑞生,
“放心,咱們也隻是給陛下一點顔色瞧瞧,又不是動真格的。
不過瑞生考慮周全是好的。這樣吧,如果實在擔心,不如給王府安排一場白事。”
紀子輝蹙眉,“白事?”
這個計劃連他都不知道。
紀勇男解釋道,“我朝重禮法,紅白喜事都得告假月餘。不管他盤算了什麼,隻要他告假在家,那朝堂之上便是我們獨大。屆時削減軍饷、遴選都統,也就都迎刃而解了。”
而王府為了拖延遴選,紅事将過,隻能是白事。
可王府裡能辦白事的,紀子輝思來想去,除了李挽,隻能是新王妃、陸蔓了!
紀勇男恐怕早已做好安排,很快又果斷道,
“這事交給小女。前些時日她們不是在瑞生宅前鬧過一場嗎?讓小女去道個歉。”
聽罷紀勇男的安排,張霄深受鼓舞,摩拳擦掌,主動請纓要領兵起義軍,準備大幹一番。
見白瑞生和紀子輝還在為謀害人命的事猶豫,張霄甚至勸他們,
“二位,相信張某,就算我們不動手,也有人動手。”
“什麼意思?”
“難道還有人想要王妃的命?”
張霄未置可否,隻諱莫如深道,
“說句不好聽的,二位可憐王妃,說不定王爺早就想殺了人家。本來就隻是陸家的庶女,并不般配;沒了舊人,還能再娶新歡不是?”
這話一說,紀子輝和白瑞生便心知肚明,遂放心的舉杯飲酒,叫嚣笑罵聲不斷。
喧嘩聲中,紅裙娘子端着酒盞從隔壁走出來。
裙裾輕搖,悄無聲息間,身後跟上一名小厮。
“去瞧着陸蔓。本姑娘還沒動手呢,不能讓人就這麼死了。”
妖冶的眼眸笑得彎彎,眼尾綻開一抹滴血似的紅蓮,格外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