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夜宴之後,李挽忙碌起來,早出晚歸。
有好心的街坊暗示陸蔓,說李挽與白瑞生“過從甚密、恐生苟且”,陸蔓不挂心,幼桃卻坐不住了。
這日下朝,過了午時李挽還沒回來,幼桃打算請于叔出門去尋。
一開門,卻見陸桐從馬車上急匆匆下來,
襖裙上套着皂色罩衣,像是将放下碗筷、抓了件外衣,便從陸府匆匆趕來。
她撲過去牽住陸蔓,
“阿姊,殿下今日行蹤你可有耳聞?”
陸蔓狐疑,“可是出了什麼事?”
一說,原來是李挽請了白瑞生去萬花樓飲酒。
“哦,”陸蔓眼眸無光。
陸桐當即啞然,“阿姊難不成早已知曉?怎的也不同我知會一聲?”
粉嫩嫩餓小唇嘟囔着,瞧那埋冤的意思,許是覺得自己本該近水樓台先得月,卻攤上陸蔓這麼個不解風情的紅娘。
陸蔓無奈,“王爺獨來獨往,我不知道他的安排。”
“罷了,”
陸桐輕蹙淺眉,
“王爺應該還在萬花樓,快些阿姊,我們也去湊個熱鬧。”
白白軟軟的小手拽着陸蔓的胳膊,怕生如陸桐,也隻有在與陸蔓極親近的情況下,才會有這般主動的行徑。
陸蔓卻實實在在不解風情,直接将手臂抽了出來,差點叫陸桐摔個跟頭,
“王爺素有主見,不是個好相與的,他未請我二人,恐怕不便突然造訪。”
驚慌和窘迫蔓延在陸桐的臉上,烏溜溜的眸子眨眼泛起淚花。
陸蔓到底不忍心見讓妹妹受傷,将人扶起來,溫聲細語勸道,
“白郎雖然年輕有為、面容隽美,但此人已經将自己出賣給紀家,黨争兇險,妹妹還是離他遠些吧。”
陸蔓一直覺得,為陸桐好,便要叫她懸崖勒馬、救她于水火;
殊不知,她的直言不諱,卻是将陸桐往絕境趕。
女兒家的心思本就難以啟齒,更何況陸桐被世家規矩養大的小姑娘。她因為絕對信任陸蔓,才隐隐暗示。
誰曾想,阿姊不僅直接拆穿了她,還随意指摘她,弄得她丢盡臉面。
陸桐忸怩起來,“阿姐,你胡說些什麼……”
陸蔓歎息着繼續勸她,
“妹妹相信我,你是陸家血脈,又有阿姊給你撐腰,值得更安穩舒心的生活。聽話,我們不去冒這個險。”
陸桐笑了笑,垂下眉眼,桃腮暈紅。
然而這隻好不容易跳出牢籠的小兔,已經被陸蔓一句話推回原位,怕是再難敞開心扉。
兩姐妹無聲的喝起茶。
陸桐心裡憋着話,最後還是忍不住道,鼓足渾身勇氣,聲音小小的道了句,“阿姊,”
陸蔓轉頭看她,陸桐櫻唇輕顫半晌,“阿姊希望妹妹安穩,可王爺也置身波瀾詭谲的朝堂,阿姊……妹妹擔心……擔心阿姊受牽連。”
阿姊教育她,她雖然委屈,但調整好情緒後,還是立馬擔心姐姐。
小女娘眸子水靈靈的,懂事得緊,陸蔓寵溺摸摸她的小手,“不怕,阿姊心甘情願替陸家姊妹受着,一定能護妹妹安然無恙。”
“可是……可是……王爺他……”
陸桐像煮熟的鹌鹑一樣,瞟了陸蔓一眼,
“建康危機四伏,阿姊還是讓王爺多加留心吧。”
“堂堂攝政王有什麼可擔心的。”
陸蔓覺得好笑,也就陸桐這些不經世事的小丫頭會擔心李挽的安危。
陸桐見姐姐不上心,不免有些急了,“就說王爺今日去的萬花樓,魚龍混雜,月前,将生了一場大火……”
陸蔓挑眉,“走水?”
“正是。青天白日裡,莫名其妙的,燒死了好些人……”
等等,走水……
走水走水!她怎麼沒想到,放火也可以殺人!
陸蔓趕緊将陸桐牽到自己身邊,“好妹妹,你快同阿姊講講,當時走水是怎麼一回事?”
可陸桐知道的也不多,
“那萬花樓阿姊應該曉得,百年前是陸家祖業。後來幾經流轉,換過幾任家主,眼下是哪家家業已經不得而知。
不過,這并不影響萬花樓在建康城内的聲望,很多公卿大臣都喜歡去那裡宴飲,就連天子也會去樓裡私訪。”
“既然都是達官顯貴,不應該護衛森嚴?怎生起了火?”
陸桐搖頭,“具體情況妹妹也不清楚,聽說是上元佳節花燈引燃的,火滅之後治了街坊督主的罪。萬花樓的管事重利,簡單收拾了又重新開業。妹妹上次路過瞧着,那些公卿大臣竟比以前還喜歡光臨那裡。”
陸蔓眼睛突然亮起來。花燈就能引燃,說明那樓裡應該極易燃,而且沒有防衛措施,簡直是天賜良機!
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眨眼,陸蔓拍案而起,“不行,我得去瞧瞧王爺!”
她要去,火燒萬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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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寶閣上,殺氣騰騰的腳步聲走上樓道,一步,兩步……
李挽緩緩轉過身……
雪白帷帽罩住嬌俏身段,绛色裙邊露出一雙繡花小鞋,春風拂過,玉指挑開輕紗,陸蔓一張秀容映入眼簾。
“你怎麼來了?”
短短幾個字,仿佛耗盡李挽的力氣。
陸蔓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已經搖搖晃晃,蹒跚幾步,轟然栽倒在小娘子的肩頭。
“……”
颀長身姿不如往日筆挺,以面對面的姿勢,躬身将小娘子摟在懷裡,下巴抵在小巧的肩膀上。
兩人離得很近,灼熱的酒香就吹在陸蔓耳廓;
她輕輕一側頭,便見比女娘還秀美的鴉青長睫,正随着酒勁兒撲簌簌顫動,簡直像是風中的菟絲花。
“郎君真是醉得不輕。”
陸蔓咬牙,惡狠狠的掐了把李挽的手臂。
喚來對方一聲嬌嗔,“嗯,疼。”
唇齒間帶着含糊的鼻音,目光裡狠意卻絲毫未減。
一雙眼兒伏在嬌娘領間,如豺狼般審視着四周。
不是陸蔓。
他要找的不是陸蔓。
方才真的有人想殺他!
可惜,陸蔓的出現讓那人完美隐身在黑暗裡,他現在也尋覓不到了。
不多時,兩人的說話聲引出雅間裡的紀家父子和白瑞生。
方才還中氣十足、叫嚣着抓人的王爺,眨眼面目紅透、目光渙散。
白瑞生大為驚駭,一盞酒都沒喝盡,
“王爺難道就……醉了?”
李挽回神,展臂摟住陸蔓,一臉坦蕩,
“嗯,醉了。與白郎喝酒,盡興。夫人輕饒本王。”
與她何幹?
陸蔓又驚又怒,挑眉瞪向李挽。
這厮卻似乎是覺做戲沒做足,忽然雙腿脫力,整個人結結實實倚在了陸蔓的身上。
“……”
目光中,兩縷青絲垂下鬓邊,落進玄袍椽邊,那裡面,是微微敞露的赤紅胸膛……
莫名的,陸蔓臉上突然燥熱不堪。
她挪開目光,仰頭望進李挽眼裡,
“真醉了?”
而對方也在垂眸看着她,秋水般的眸子難以聚焦,左右晃動,
“真醉了。”
“郎君怎的如此貪杯!”
陸蔓大為惱火。本來,她隻需尋到李挽所在的廂房、放一把火就好。結果這厮醉了還亂跑,偏生要将自己與她綁作一處。
沒辦法,她隻能再費些事,先尋個地方将李挽安置下來。
“既然醉了,我扶王爺去廂房休息。”
哪曉得,李挽不願,如三歲小孩兒般,死死把住欄杆,任陸蔓如何拖拽都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