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的身體因克制眼淚而微微顫抖。
他知道,妹妹是聽不見這句話的。
因為,月兒天生右耳失聰。
周娉與沈闊在奴車裡,看見子女如此,兩人相向對視。
歲月不留人,又因為逃難,兩人都老得快,面容滄桑也有皺紋,沈闊看向妻子,嘴裡湧起酸楚的唾沫,最後含着一口氣咽了下去,咽下所有苦楚,“苦了孩子們,都是我沒護好你們。”
周娉:“若他願意見我一面,或許會有轉機。”
沈闊再度看她,鼻子紅了,“委屈你了。”
周娉搖頭。
曾經,她是前朝王姬。
曾經,謝钊心許她。
迎着大寒的這場暴雪,隊伍停在了汴都城門外。
城關牆上,是守衛的幽兵,他們在雪中一動不動,如同穿了盔甲的稻草人。
城關牆下,是将城門推開的值守幽兵。
城關的幽兵将這支進都得隊伍一一清點完,幽兵回到隊首,迎接将軍的歸來。
汴京的官兵提前封路,百姓不得出現在街頭。
沈望看向這條從未踏入的汴都,雖然路上無行人,卻從道路兩旁的店鋪張羅的貼飾察覺汴都要比她這些年逗留過的都城要繁華。
奴車停在王宮東北的側門,六位奴民們進入,被帶刀侍衛押去宮内的牢獄,沈望四人被趕下車,走進王宮。
幽軍完成交接,停在了側門,看管沈望四人的改為宮裡的帶刀侍衛。
王宮是清一色的青黑色瓦檐厚牆,牆連牆的建築如同迷宮。
此時天上還下着雪,地面時常有宮人清掃,裸露出灰色的地磚。
綠植在冬日難生長,王宮裡道路兩側的林植是秃噜皮的枝頭,雪意添妝了枝頭,萬物素淨,王宮寂靜。
進入側門,進入裡面是一片空曠方整的小空地,平日這一片空地用來集合當日離宮的宮人,兩側是高高築起青瓦宮牆。
現如今四人還未能靜候處置,帶刀侍衛已将他們四人分開。
沈望看着父親被粗暴的帶走,心裡自然是難過。
母親周娉卻是被請走的,沈望猜想這與母親是前朝王姬離不開幹系。
沈珺也被帶走,他知道此時月兒一定害怕一家四口被分開,沈珺問侍衛能不能和妹妹說一句話。
帶刀侍衛并非在外悍氣滿滿的幽兵,也是有點人情味在身上,便準了沈珺的要求。
沈珺快步到沈望眼前,平聲論道,“月兒,哥哥沒事的,不要擔心,哥哥答應你,很快就來見你。”
“好,我等你。”
一位玄色衣冠的男子站在離地高十七尺的檐壁上,他的腰間有黛色鞶待,束出挺拔的腰身,身材出挑,那雙星眸斂入冷漠,那雙玉骨般的手,右手尾指有一圈藕白色的胎記。
從沈珺嘴中聽到月兒這一名稱時,他也饒有興緻,跟着默讀,“月兒。”
地面的人根本不會發現他,就算被帶刀侍衛發現了,他也不怕。
因為他是宮裡的主人,當今的王上的三子,燕王謝忱。
他仰頭看皎潔的白天,“天上無月,地上倒有一個。”
說完,他垂下頭,看地上的沈望。
今日是他的生日,他并不想待在清冷的朝慶宮過上一天,還以為今日的王宮會如往日般死寂,如今到讓他看見了樂子。
半炷香過去,他百無聊賴的躺在斜斜的青檐上,後背壓進雪堆上,女子在雪裡的動靜惹他注意。
沈望忽然跪下。幾近暈厥。
帶刀侍衛見她女子家家的柔弱不已,本能的伸手要去扶,沈望卻避之不及,并不領情。
對沈望而言,一路上收到幽軍粗鄙相待,她對這群人并無好感。
侍衛神情尴尬,另一位侍衛指桑罵槐,“她可是王姬之女,你也不看看我們是什麼身份,你還敢幫她,诶呀,我忘了,她可是前朝的人。”
面對侍衛的嘲諷,沈望也不惱,一張滿是泥濘的臉蛋沒有什麼情緒,倒是壓在地上的掌心微微緊握。
她努力讓自己站起身,方才摔倒是因為思緒飄散,眼睛一直往一處點看,等回過神來一時雪盲,便失魂的跪倒在地,如今緩過來了。
謝忱看戲般看這一幕,就差拍手叫好。
宮裡盡是些虛與委蛇的假人,又能見過幾回這般活人。
一位宮人快步過來,他帶着從王上那裡的結果而來,“走,跟我來。”
謝忱挑起眉,對這結果有些意外。
以往,被抓回來的前朝貴族就沒有活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