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棚過夜并沒有給洛行舟多少壓力，事實上，長風的馬棚已經比他過去睡過的許多地方都要好了，至少不必蜷縮在角落裡，半夢半醒間還要時刻小心緊繃着一根神經，生怕巡邏的小厮或是馬棚的主人跑過來把他趕走。

……連洛行舟自己都忘了，可以像這樣無所顧忌的舒展軀體，純粹放松大腦好好睡上一覺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樣子了。

做白燕城的靈心侍者看似風光，私下裡尚且還要時時提心吊膽，生怕山神下一秒就要把他吞進肚子裡；而跟着折鶴一路回到玄清宗時，也是不清楚自己的未來和退路，戰戰兢兢，時時揣摩她的所思所想，渾然不知自己的前路如何。

這是他在浮夢山住下的第一個晚上，也是洛行舟這十幾年來一次最奢侈的放松安眠。

說起來，他師姐是不是想要折騰他來着？

那她應該換個路子了……靠着長風入睡，暖洋洋，軟乎乎，洛行舟的眼睛半睜不睜，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是這樣的日子，做不了修仙人，在這山上做個清淨自在的外門弟子似乎也不錯。

他睡得放松又沉，平日裡被清晨日光一掃便能清醒的感知像是被長風的溫度暖做了一團，半夢半醒間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還是有人湊過來扒拉他的腦袋，洛行舟才恍恍惚惚地擺了擺腦袋，随即夢魇驚醒一般，蒼白着臉猛地坐直了身子。

他胸口劇烈起伏着，額間沁出幾點冷汗，濡濕一點柔軟額發——他心裡想着師姐是個不擅長折騰人的性子是一回事，初來乍到便在她的棚子裡睡過頭又是另外一回事，洛行舟咽了口唾沫，隻覺喉間幹澀，不好說話。

有人坐在他旁邊，伸出一隻白嫩爪子，又一次拍拍他的腿。

“睡過頭了吧？”女童清脆聲音在旁幽幽想起，陳素素雙手托腮，蹲坐在他旁邊，一雙黑琉璃般的眼靜靜地瞧着他，見洛行舟呐呐點點頭，小姑娘托着下巴對他老氣橫秋歎了口氣，又道：“别慌啦，師姐出門了，也沒特意提過你在這兒睡的事情。”

洛行舟動作一頓，顴骨上染了幾分赧色，少見的不是過去的故作羞恥，真心實意。

他清清嗓子，試圖轉移話題：“我應該起來打掃了……”

“打掃什麼？”陳素素一臉奇怪，“師姐院子很幹淨的，不用你來，院子裡面的活兒二師兄就做了；你要是說長風的馬棚那也用不着，它被我師姐喂了這麼多年的丹藥靈草，換算成人修也是個築基初階的實力，自己就會照顧自己啦。”

洛行舟：“……”

少年心思微動，立刻想起來折鶴之前要自己吃馬匹不吃的丹藥這樣的奇怪說法，便換了個語氣，好奇問道：“那現在不吃了，是用不上了嗎？”

“應該是吧？”陳素素年紀尚小，雖然聰慧，但很多問題也都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不比賀留生還會藏一半露一半的說法，直接大方回答：“長風不是什麼靈獸血脈，就是普通的凡馬，這麼多年也算是被師姐用藥養着才活了好久的……但是好像是資質實在不算好，能養到築基初階就已經是極限了，再喂就超過承受極限，受不了啦。”

洛行舟眨了眨眼，臉上露出個淺淡的笑弧：“……聽着師姐是個很好的人啊。”

“是吧，師姐天下第一好啦，”陳素素很滿意地點點頭，又擡手拍拍洛行舟的手臂，感慨道：“和未來的小師兄說話就是方便！這話我也不好和山下的外門弟子說，和二師兄聊師姐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話回應，也是好沒意思……”

洛行舟擺出個原來如此的表情，他放松自己的面部肌肉，使得眉眼走勢呈現出一種溫和的無害，又若無其事地問：“那為什麼不和其他峰的弟子聊師姐的事情？”

“嗯嗯，不好聊不好聊，”女孩的腦袋搖成撥浪鼓，否認道：“撚紅山已經很多年沒參加過内門大比了，師姐平日裡也不和他們說話，好多人都不認識她，聊起來好費勁兒的……還有好多人覺得我在吹牛，說‘要是你們浮夢山有這麼一位，怎麼還會連内門大比報名都沒人呀’！好煩人的。”

“可師姐的實力……”洛行舟想想浮夢山上一人單挑山神的戰果，不由得有些懷疑：“參加什麼比賽都應該是夠資格吧？”

“當然，”小姑娘非常得意的一挑眉毛，非常滿意對方的反應，“哪怕是其他主峰的峰主一起來和我師姐打，我師姐也一定會赢！”

洛行舟也很配合的接着問道：“那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參加那個内門大比？”

“因為浮夢山的内門弟子人數不夠呀，”陳素素一臉理所當然的回答說，“撚紅山算我才三個人，但玄清宗一貫規矩是内門弟子至少要三人報名才算是一組，二師兄說等我長大後就好挂名了，我今年才九歲，當然沒辦法參加。”

洛行舟：“……”倒是沒想過是這麼單純樸素的理由。

至于為什麼沒有再找一個挂名進來，看看之前賀留生的态度也能猜到，因為折鶴不喜歡，所以山上除了他和陳素素以外，幹脆一個外人都沒有。

……隻不過這麼一看，這位賀師兄名義上負責撚紅山内外事務，倒是被他經營出來一股子當家主母的微妙味道。

洛行舟心裡生出些心思，面上依然絲毫不顯。

“但你現在來了，參加内門大比的事情估計能提前幾年，明年的内門大比說不定能報名了。”陳素素拽拽她未來小師兄的衣袖，眼睛眨巴眨巴，一臉好奇的看着他，“小師兄，你過十六歲了吧？”

洛行舟頓了頓，還是點點頭：“過了，”他說，又補充，“但我沒根骨，也沒修為，估計到時候，還是幫不上忙。”

“那沒關系的，”陳素素眨眨眼，安慰道，“師姐這一趟出門就是去幫你找東西了，等她回來你就能修煉啦。”

洛行舟又是一怔。

“……可我，沒修煉過……”就算有了根骨資質，一年的時間，能積累多少？

“你在想什麼呢？”陳素素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沒修煉怎麼啦……日後會和你一起參賽的可是我師姐诶，她帶條狗去都能拿第一，何況帶着的是你。”

有沒有可能我就是那條狗。

洛行舟腦子裡條件反射地蹦出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