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潇和獨孤河相視一笑,道:“這頂帷帽又破又舊,不如在下送姑娘一頂嶄新的,可好?”
她不假思索,立馬點頭答應。
二人皆是一愣,齊潇大笑,拿起帷帽,轉身離開。
家丁上前,為二人引路。
齊家畢竟基業深厚,滿眼雕梁畫棟,卻也不似江南庭院曲折蜿蜒,多了些奇崛的神采,倒也符合華山險峻的風姿。
朝陽峰的群英台上,金光遍地,人山人海。
最前方已圈出擂台,周圍不少人躍躍欲試。她站定,踮腳張望,猛然視線抓住什麼,正是剛從他們身邊輕而易舉走過大門的青白長衫公子,家丁口中“煉影堂”之流,正坐在最前排中心。
想此刻就上前詢問,但又顧忌到人多口雜,且離家時被照顧自己的保姆勸告先代弑月神當初在江湖中樹敵甚廣,為避免不必要的争端,此次還需低調行事,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名号,隻好暫且按耐住。
二人站定,獨孤河打量四周,一旁兩人正在閑聊。
“好大的氣派,怪不得江湖中都說,如今齊家勢傾天下。”
“你知道什麼,雖江南道花家已亡,但劍南道聶家和隴右道獨孤家也不是名微衆寡,大有三足鼎立之勢。”
“當年江南道被齊家聶家蠶食,獨孤家半點好處沒撈到,聶家又人丁衰落,剩下寡母孤女支撐門戶,怎能不說齊家如日中天。”
“怎麼這次聶家沒派人來?”
“聽見說聶家在忙着給他家小姐籌辦十八歲生日宴。”
“我看是不想來吧。”
“聶家小姐的母親可是齊莊主的親妹妹。”
“呵呵,豆萁相煎的事可是屢見不鮮呢。”
“唉,确實,練影堂竟然都來了,還以為已與齊家恩斷義絕了。”
“聽聞虛破公子沉疴纏身,煉影堂全由沉瑟姑娘一人撐起。”
“唉,可惜了,沉瑟姑娘若是生在齊家這般高門大戶,如今怕已是中流砥柱,可惜出生寒微。”
“這是什麼話,沉瑟姑娘可是三年前名劍大會一舉奪魁,況且你也不看看她的劍術是誰人傳授……”
因有根帶子在剛剛登山時斷裂,她隻顧低頭擺弄自己的麻草鞋。
侍女奉茶,上面擺放着兩杯上好的陽羨茶。身後卻又跟來兩個侍女,都各捧一隻玳瑁螺钿八角盒。
捧盒侍女上前,揭開盒蓋,裡面是一頂缯帛皂紗帷帽和一雙花草紋錦緞繡鞋。
她随意起身,拿起帷帽,并不細看,還是夾在腋下,而後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侍女又指着那雙繡鞋柔聲道:“姑娘舊鞋已損,還請換上新鞋吧。”
她答應一聲,伸手去拿。
獨孤河連忙制止,雖面帶微笑但語露暗鋒:“有勞少莊主,鞋就不必了。”
侍女也不糾纏,行禮退下。
她依舊面色平靜,繼續彎腰試圖修複草鞋。
獨孤河自個沒按耐住,湊上去悄聲道:“雖然他是少莊主,但我瞧着這臧劍山莊危機四伏,不知道鞋子裡是不是藏着毒針什麼,要當心。”
賓客聲音漸止,少莊主齊潇親自登台,行過禮,稱老莊主有些小事耽擱,由他先行主持。
言畢,抱過一隻紫檀長盒,動作小心翼翼,語氣莊嚴隆重:“這隻劍,是家父七年前購入,自封城後,已是世間唯一一把,隻可惜時間流轉,已不複剛得時的絕世光彩。”
說着打開盒子,一刹那,天空都被一股清冷的光輝照亮。
獨孤河低聲驚歎:“修光劍。”
一旁她卻努努嘴,鼻子一皺,似乎對所有人的煞有介事相當不屑。
齊潇小心舉起劍,衆人皆不由自主地贊歎,即便如齊潇所說此劍已非頂峰時期,但周身流光溢彩,潋滟生輝,仿若純粹由凜凜寒光淬煉而成。齊潇輕扣劍身,雲氣龍吟,隻是些微摻雜些悶沉雜音。
一人問:“聽聞修光劍随時間流逝也會逐漸融于光中,可有此事?”
齊潇遺憾道:“确實如此,故而此劍比之當時黯淡不少。”
座中歎道:“确是好劍,隻有龍泉山莊的太阿劍差可比拟。隻可惜龍泉山莊也盡數滅門,世間再難尋好劍。”
另一人問道:“不知為何城主封城?”
齊潇搖頭,視線似有若無地落在最前排那個青白長衫的虛破公子身上。虛破隻笑而不語。
獨孤河昂首望劍,情不自禁連連贊歎。
誰知身前有一師太裝扮的人歎息:“唉,若不是弑月神造出這修光劍,龍泉山莊也不會亡。”
獨孤河不免問道:“弑月神?這是何人?”
師太回過臉,一副匪夷所思,不解道:“小郎君,你是混進來的吧,莫不是江湖中人,怎的連弑月神都不知?”
獨孤河好言求教,師太便繼續道:“上古時期,有神女創造秘經,解答武學與秘術中一切迷津之苦。千萬年來,世人莫不趨之若鹜。六十餘年前,一度消失的秘經終于再次現世,最終為一異族女子所獲。四十年前,她的後人便憑借此經,聞名江湖,自号弑月神。”
“剛入江湖便無人能敵,幾乎隻手遮天,所以雖自号弑月神,江湖中還稱她為遮天魔女。修光劍便是她的自煉武器,後來不知何故,卻忽然消失,從此隐居,不問世事。”
“那龍泉山莊又是何故?”獨孤河好奇追問。
師太還未回答,卻聽齊潇朗聲道:“此次名劍大會,優勝者便可帶走這柄修光劍。”
台下一片嘩然,紛紛感歎這次齊老莊主是下了血本。
而擂台後,一個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魁梧奇偉,面色陰沉,走上前台。齊潇上前行禮。衆人皆知是臧劍山莊主人齊梁,紛紛起身見過。
齊梁一言不發,徑直在擂台上的高榻坐下。齊潇面露疑惑,但還是垂手站立在左側。整個前廳萬籁俱寂,都在等待着莊主的下一步動作。
三年一度的盛會,過去每一年莊主都會在大會前宣告衆人,言及中原武林需阋牆禦侮,敵忾同仇。這一次,齊潇明白,父親并不是空頭大話,而是真正的危機四伏,迫在眉睫。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①
他等待着父親開口,所有人等待着莊主開口。
下一刻,齊梁身形晃動。
所有目光轉瞬間彙聚于此。
隻見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猛然擡頭,昂視高空,眼中盡是悲憤之色,面上卻籠罩着一層不詳的陰藍,猶如死氣一般,慢慢侵蝕他的整副軀體。
接着,在衆目睽睽之下,齊梁拔出佩劍,那把劍,正是龍泉山莊的最後一筆傑作。
劍身倒映出華山險峰上的磅礴日光,所有人眼前一白,電光火石之間,齊梁運劍,劈下了自己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