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風沙,身下如舟中蕩漾。
像是煙波浩渺的大海。
海上是星星點點的燭火。那是母親去世那天一望無際的悼念燭火。
她踉踉跄跄地走進母親的靈堂,微茫熒惑中,母親的背景若隐若現。
遺言如閃電劃過夜空,
“恩怨情仇都需了結,你替我去辦。”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背影。
“母親,我隻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阿底提之經到底在哪裡?”
“了結之後,你自然會找到。”
“母親,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為什麼一直漠視我?”
燭火化為冰冷的淚痕向她鋪天蓋地淋來,她拔腿狂奔,撕心裂肺地痛楚中隻想追上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然而背影終于回首。
那是她自己的臉。
她醒了。
依然在駱駝上,難怪有搖晃漂泊之感。
她出城已有七天,猶如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家隻在舟車勞頓之時的小憩中才能夢見。
這七天裡,她一路往東,但卻沒有更多的線索,隻知道如今關内唯一能和自己扯上關系的,是一個姓齊的男人。
她沒有撒謊,她的确沒有名字。
她們家族的女人出生都沒有名字,隻有在上一代去世後繼承她的名号。
弑月神。
這個曾經威震武林的名号,已逐漸褪色,隻剩下傳說中一切武學與秘術的源頭阿底提之經。
耳邊已沒有大漠的風沙呼嘯,而是和煦春風和清脆啁啾,處處蒼翠蔥茏,但她默默攥緊潮濕的手心。
“冷姑娘,再有一個時辰就到華山了。”
那個叫獨孤河的少年執意送她到華山,還自作主張一定要做她的小跟班給她壯聲勢。
她居高臨下打量着他愉快的頭頂,心中說不清是希望他陪伴還是離開。
***
臧劍山莊正門,旭日初升,人頭攢動,絡繹不絕。
階上兩個家丁正周到迎接,一疊聲通報名号。
突然兩個人影閃到門口,徑直闖向大門。
家丁忙伸手阻攔,卻見一人面容俊麗疏朗,身形挺拔舒展,一身精緻考究的朱雀聯珠忍冬紋胡服長袍,左耳邊三枚金紋雙龍耳釘,眉睫如墨,深目高鼻,皓齒星眸,最重要的,是眸中的幽幽墨綠。
似乎有幾分神氣,但另一個,落拓潦草,荒誕不羁,輕蔑之心頓起。
“請帖?”她不解地轉向獨孤河,“那是什麼東西?”
“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參加名劍大會?沒有請帖誰知道你是誰,趁早請回吧。”家丁更加不屑。”
“那麼,你們現在給我發一份不就好了。”她對家丁道,語氣坦然,絕無玩笑之意。
“你誰啊!好大的口氣。”家丁不耐煩地揮揮手,勒令趕緊滾蛋。
這在僵持時,後面卻又上前兩人,從他們身邊經過。
一個身穿象牙白長衫,滾邊繡竹青松齡芝壽,面色蒼白,清癯高華,翩然俊雅,持一杆烏木鎏金手杖;另一位身穿棕灰勁裝女子,精瘦沉穩,簡樸内斂,懷抱一柄漆黑長劍。
二人徑直走過大門,如主人一般,無一人阻攔。
勁裝女子擦肩而過,隻一刹那,她一貫漫不經心的眼神驟然猶如霜凍般現出警戒的銳利。
“這是真高手。”她暗自低語,目光追蹤女子片刻。又穩定心神,轉向家丁,不服道:“憑什麼他們不需要請帖!”
“那可是煉影堂的虛破公子和沉瑟姑娘,多少達官顯貴都死在練影堂的劍下,别說臧劍山莊,就是如今龍位上的也得留三分薄面。哪來的鄉下土包子,趕緊滾,别在這聒噪!”
“煉影堂……”她歪頭思躇,似乎覺得有些熟悉,但記憶久遠,朦胧不清。
家丁正欲擡手往她肩上推去,卻被一旁的獨孤河猛伸手攔截,頓時臉皺成一團,幾乎跪下。
獨孤河嗤笑道:“你該謝謝我,惹着我不過手腕痛一痛,惹着這位姑娘了,隻怕小命不保。”
許是家丁的痛哭引來了齊家護衛,幾個持劍護衛感到大門,包圍二人,認定是來尋釁滋事。
她眉頭微蹙,慢條斯理地摘下帷帽,夾在腋下,無視身邊所有人,大踏步沖進大門。
她要追上剛才那個練影堂。
然而齊家還沒見過這般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護衛拔劍而上。獨孤河松開家丁,身形一晃,攔住後面幾個護衛,嬉皮笑臉地道歉,對方卻不領情,一劍砍向他的脖頸。
而正前方,四個護衛已追上她。畢竟是臧劍山莊的護莊侍衛,至少都已習得錯耾劍法四五成的功力。
但她毫無回首之意。轉瞬間,劍尖已經抵達她的左側胸骨,而另外兩劍已封住她左右避退的出路,剩下一人臨空躍起,攔住她去路,這下于她而言無論任何一個方位都絕無生門。
獨孤河暗道不妙,奮力從護衛中掙脫,意圖攔截她背後那一劍。
然而她突然動了。
非常小幅度地動了。
仍舊是看似漫不經心地取下帷帽,手腕一抖,往身後信手一輪。帷帽旋轉飛舞一圈,竟然生生格擋住護衛的劍勢,借力打力,劈退衆人,左右護衛力洩松手,一擊即潰。
四個身經百戰的齊家護衛竟然被一頂小小的帷帽所敗。
帷帽擊敗護衛,猶自晃晃悠悠地在空中飛舞。一個身形淩空而來,探手抓住帷帽,穩穩當當落在她面前,衣着華貴,風度潇灑,饒有興趣垂目觀摩一番帷帽,擡眼轉向她,朗聲笑道:“姑娘好身手,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她伸手,隻說:“還我。”
“在下臧劍山莊少莊主齊潇,請問姑娘是哪一門哪一派?”
她仍是沉默。
獨孤河見狀,立馬上前打圓場,嘻嘻哈哈道:“見過齊少莊主,這是我的同伴,在下小門小戶不足挂齒,久仰臧劍山莊,祈求一睹大會盛景,請齊少莊主成人之美。”
齊潇的視線從她挪到獨孤河身上,尤其在他的一對碧眼上停留片刻,眉頭微蹙,但立刻展顔,順勢而道:“既如此,臧劍山莊也樂意為武林新秀大開門戶,你們幾個,帶二位客人去朝陽峰。”
她突然開口,仍是那句“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