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能這麼說。”虛破望向掌櫃,“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說完,已從懷中掏出令牌交給掌櫃:“你什麼時候有空去煉影堂,用這令牌換三百六十七兩。”
掌櫃也不再客氣,熟練接過:“又是你替她還,個老混蛋哪這麼好的福氣有你們這樣徒孫。”
“所以師姥如今不在麼?”虛破問。
“不在,前幾天輸狠了,嚷嚷着去遼北散散心,其實就是躲債,我還能不知道她。”軒轅掌櫃奚落道。
“那看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虛破扶額。
“那我去追。”弑月上前道。
“喲,姑娘,隐俠不想被找到,那就絕不可能找到。”掌櫃苦口婆心,“你不看看她名字是啥。”
“師姥行蹤不定,且衣着樸素,與尋常農婦無異,在江湖中大隐隐于市,難以被覺察。”虛破歎道。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在彩運樓的大門口,弑月擡眼問虛破。
“隻能去找沉瑟的母親。”虛破凝思蹙眉,憂愁道,“不到萬不得已,其實我不想去找她。”
弑月沒有問為什麼,如今她和剛出城時已有些許成長,明白了别人不願意告訴你的問了也沒用。
但等見到沉瑟母親時,她明白了為什麼。
這隻是長安郊外一處極尋常的農舍,竹林疏斜,柴扉半掩。
院中晾曬着不少藥材,旭日下散發着陣陣藥香。
四下裡一派恬靜悠然。
然而虛破眉宇間的愁緒惶惑愈加深重。
弑月在一堆黃芩旁駐足,拈起一枚饒有興趣地觀察。
一般黃芩入藥,采用蒸切法,然而在弑月城中,卻是酒炙,她曾聽藥房的侍女說過,酒甘辛大熱,能引藥上行、活血通絡。
如今這枚黃芩,确有絲絲酒味。
虛破已進屋,獨孤河也在身邊催促。
便放下黃芩,一路思索。心中疑慮,但轉念一想,弑月城的醫術也是外界傳入,興許别的地方也有人鑽研出這料理之法,但是……
獨孤河等不及,已先一步走進農舍大門,接着一聲不大不小的驚呼從裡面傳來。
弑月忙箭步沖入,隻見屋中昏暗,獨孤河呆愣在門口,虛破已坐在桌邊,而他對面是一個女人。
或者說,這可能是一個人。
因為她已經沒有人的形狀。
弑月從未見過如此枯槁可怖的臉,仿若布滿蛛網的幹屍。膚色龜裂,抓痕累累;眼珠渾濁,像是能鑽出蛆蟲;而兩隻幹瘦的手爪和骷髅沒有任何區别,蓬頭散發,久經風霜,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弑月胸腔内心跳一滞,盡管努力鎮定,還是瞪大了眼睛。
那人聽見動靜,緩緩擡頭望向他們。
一瞬間,弑月與她四目相對。
“幹屍”褶皺滿面的臉上突然露出極其驚駭的表情,喉嚨中發出猶如厲鬼一般的哀嚎。
獨孤河忙擋在弑月面前。弑月見到如此讓人毛骨悚然的場景,腦中一片空白。
突然沉瑟從裡屋沖出來,撲向“幹屍”,一把摟住,口中念念有詞。
虛破也連忙起身,抓住弑月的胳膊,把她拉到院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弑月驚魂未定,嗓音滞澀。
“那就是沉瑟母親。”虛破垂眸道。
弑月眸中震顫,許久,輕聲問:“為什麼會這樣?”
虛破緩緩搖頭,聲音低沉:“沉瑟從來不說。”
“怎樣的折磨會把人變成那樣?”弑月心中生出一絲不忍。
虛破仍是搖頭。
屋中驟然傳來砸碎碗碟,掀翻桌椅之聲,夾雜着獨孤河的勸阻。
弑月想進去查看情況,卻被虛破攔下,面色猶豫道:“你還是暫且避一避。”
“我?為什麼?”弑月不解。
“她似乎是看見你之後情緒失控。”虛破蹙眉。
“和我有何關系?”弑月更加莫名其妙。
“等平靜下來,我會試着問沉瑟。”虛破無奈道。
“虛破,我從和你重逢以來,你們似乎都有事瞞着我,我無意逼你們事事告知,但我不知道你我之間的情分能抵過幾次隐瞞。”弑月直視虛破雙眼,一字一句道。
說完,她不再理會虛破的反應,轉身離開。
***
仍舊并不知道能去哪裡。
自離家以來,太多的彷徨迷茫無人可以傾訴,她望向枝頭一隻兀自歡快鳴唱的雲雀,緩緩歎出一口氣。
隻能沿着大道走到哪裡算哪裡。
不知不覺間,身邊車馬如織,似乎已回到長安城。
但不知沉瑟的母親平靜下來沒有,自己也實在不願再回去,隻是沉瑟母親的異樣和自己有關,會不會涉及到母親所說的恩怨?
她一路想,一路随人群信步進城,正心緒亂縱橫之際,卻聽到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